餘般若遞了辭呈。她平時工作雖無大錯,也不算積極,上司照例挽留了一句,便爽快批下。大概也無人真心為她遺憾。這以後不久,宮廷裡舉行了長達三天的盛宴,所有的人都被邀請參加了。“現在我得最後試試我的運氣。”少女想。夜幕降臨時,她拿出自己以前埋在石頭下的衣服和珠寶,穿上那件布滿金色太陽的衣服,戴上她的珠寶,解開包在頭上的手帕,讓一頭秀發披在肩上。就這樣她進了城,黑暗中誰也沒注意到她。當她進入燈火輝煌的大廳時,人群都驚奇的望着她,但沒有人知道她是誰。都律治親自來迎接她,但也沒認出她是誰。他帶着她跳舞,被她的美色傾倒,幾乎把另一個新娘遺忘了。宴會結束後,她消失在人群中,天亮前她又匆忙趕回了村莊,又一次穿上牧女的衣服。
第二天晚上,她穿上那件有銀色月亮的衣服,在頭上别了個半月形的寶石。當她出現在舞會上時,所有的人都望着她,都律治急忙來迎接她,對她充滿了愛意,整晚就和她一個人跳舞,對别的看也不看一眼。在她走之前她答應了都律治去參加最後一天的舞會。都律治還沒進家門,熟悉的香氣四溢。廚房裡鍋碗調盆叮當作響。他脫下西服扔掉公文包,走到餘般若身後攬她。餘般若拍掉他的手,洗手,馬上開飯了。第一筷夾給餘般若,天熱,下次别做了,我帶你外面吃。餘般若笑笑。飯畢,都律治說起新房,問餘般若中意什麼風格。餘般若沒發表意見,轉而說了另一件事,我辭職了。怎麼了?都律治頓了一下,說也好,我養你。
你愛我嗎?她探究地盯着他,始終看不透這個眼前人。
都律治眉毛挑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愚蠢,反問,不然為什麼要在一起。他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更不會忍受和一個沒有感覺的人在一起。不是不愛,不夠愛罷了。那點微薄的喜愛,施舍般一分為二。她暗暗鄙薄。意識到餘般若的不對勁,都律治問她,怎麼了?你也愛代雀如嗎?她心灰意懶,獨自捱更抵夜的痛苦,他如何體會。水果刀卡在果肉裡,都律治低着頭,看不清表情。相識七載,終得勘破。該轉身離開了。餘般若輕撫中指上的戒痕,不用多久就能消失的吧。青春逝去,美夢落空。曾經那麼專注,忽略多少良辰美景。回頭的話,是否還能尋回來時路。餘般若訂完機票,電話冼惟峥。無人接聽。餘般若無謂地笑笑。她滿身疲憊,腳步輕快。都律治掏出打火機點煙,削淨的蘋果擱在茶幾上。吸了幾口,他鎮定地說,我原本想着,先把婚結了,以後你發現了,我或許能多點籌碼留下你。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餘般若真想撫掌大笑,代雀如,她和今娴什麼關系?我看到你們一起喝茶。朋友。都律治言簡意赅。餘般若駭笑,真是我甘拜下風。你看到她,你想起自己青澀的餘般若,餘般若清減而緘默,她的快樂如稀薄的空氣。她傍晚捧着保溫盒出去,半夜回來,輕手輕腳地爬到你身邊躺下。你挨過去,把腿擱到她身上,摟住她的腰。浴後的女體帶着微微的潮氣,你嗅到肥皂的清香和麝香的味道,你恍然意識到她是女人了。她走得那麼急,難免要摔跤。你替她收拾破布一樣的軀體,愛情的殘骸,冷而灰,像失真的标本。她妄圖擁有整個湖泊,可湖泊那麼美,難免有别的人歡喜。怎樣才能讓你永遠屬于我呢?摩托的急速轟鳴聲中,凜冽的風仿佛要刮破皮膚,餘般若攜他狠狠掼向死亡的刀鋒。你豢養我,抛棄我,你讓我成了孤魂野鬼。當她第三次出現時,她穿着那件綴滿了星星的衣服。她每走一步,這衣服就閃閃發一次光。她的發帶和腰帶上也綴滿了珠寶。都律治已經等了她很久了,見她來,急忙走到她身邊,“快告訴我你是誰,”他說,“我感覺我已經認識你很久了。”“你難道不知道你離開的時候我都幹了些什麼?”然後她走向都律治,吻了吻他的左半臉。這時候都律治突然醒悟了,他認出了真正的女孩。“來吧,我再也不在這裡呆了。”說着,他牽着少女的手,把她帶進了馬車。馬車一陣風似地駛向城堡,明亮的窗戶已在不遠處了。當他們的馬車經過菩提樹時,無數螢火蟲正圍着那顆樹打轉,樹枝搖曳着,散發出陣陣芳香。台階上鮮化盛開,房間裡回蕩着奇妙的鳥叫聲,滿朝文武正聚集在大廳裡,牧師正等着給新郎和真新娘舉行婚禮。那次事故後男人被學校開除,他斷了幾根骨頭,丢了工作,搬次家,他是新的。而餘般若你,從此圍困于方寸之地,與儀器和藥水為伍,無從救贖。你悔不悔?為何遲遲不願咽下那口氣?這些年你過的灰頭土臉,同時做兩三份工,子夜睡下,破曉爬起。同齡人在象牙塔無憂無慮,你卻早衰。賺來的錢一份交付醫院,一份維持生計,一份給梁井,你的整容師。你的下颚變尖,嬰兒肥退場,單眼皮長出褶皺,你變白變美你逆生長,你的靈魂在餘般若出事後停止生長,容貌卻愈來愈像她。這可不行,你得變成完全不同的人。你祛斑磨皮在自己的臉上玩遊藝,選用價格低廉的美白針,對醫生的警告和将來的副作用置若罔聞。你的态度引起梁井的好奇,你隻對她說了六個字,我在等一個人。等了多久了?八年。你說。她悚然動容,遇到愛遇到性都不難,難的是等待。你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笑不可仰,那是個賤,人可不那麼老了好慕真不要臉。你在本市最大的夜店做了三年多,狂歡的人群交換泡沫般的愉悅和謊言,虛幻的假象天亮即碎。覓食者的腳步搖搖晃晃,你看你,結了婚還這麼不安分。你像久伺的獵人,露出得逞的笑。男人永遠那麼無辜,似乎戀棧青春期的後遺症。他的話語如蜜糖,愛上他的女人都感覺宛如初戀。他是生産甜蜜的工廠,他不負責食用的後果,他不受傷害,天真如少年。水仙樣的少年,供給寵愛和粉紅泡泡,汲取青春養分。你是謊報年齡攜帶秘密的洛麗塔,笑聲如風鈴聽話懂事,,他想你的時候你就在原地守候,他都愛上你了。他說你怎麼這麼可愛?你眨眨眼睛,你們四目相對,湖面與湖面互相映射,你看到清秀的餘般若,蒼白如鬼火。你的蕾絲裙口袋裡揣着馬兜鈴,它們和食物一起烹饪,進入咽喉毒素緩慢侵蝕。它使男人在啃噬你身體的時候五内俱焚,幹渴卻力不從心。像被拔去毒牙的蛇,頹敗地垂落在床沿,無能為力地嘶你輕撫它光滑的背脊,往後它将被馴養,急速老去直至和餘般若同步。你隻帶了一封信離開公寓,裡面的幾張照片将從另一座城市發出輾轉到達他的有錢太太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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