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胳膊向傅隽柏的方向伸,袒着傷口給他看:&ldo;很快就還完。還完之後,你就再也不是我爸。&rdo;傅隽柏看着傅淵頤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他眼前灘成一地刺眼的紅。&ldo;你一定要這麼做?&rdo;傅隽柏問道。&ldo;我已經這麼做了。&rdo;&ldo;淵頤‐‐!&rdo;傅淵頤的手臂被洪斯妧一把抓住,洪斯妧握着手帕的手在顫抖,不忍看那傷口,迅速将其包紮上。傅淵頤皺眉想要掙脫,卻被洪斯妧牢牢抓住。&ldo;你這麼久沒回家,一回來就這樣……你是想氣死我們嗎!&rdo;傅淵頤沒說話。她本來就重傷未愈,這會兒又任性放血,要不是用意志強撐,恐怕早就昏厥過去。洪斯妧将女兒拉回沙發上坐下,大喊一聲,讓門外的弟子将醫藥箱拿來。&ldo;讓她放血啊,讓她放!&rdo;傅隽柏怒不可揭,&ldo;就讓她死在這裡!當我沒生過這個女兒!&rdo;傅淵頤&ldo;哼&rdo;一聲:&ldo;這也是我的願望。&rdo;&ldo;你們父女倆,能不能一人少說一句?!&rdo;洪斯妧忍不住咆哮,她這一聲之後,兩人倒是真的沒再說話。傅隽柏是被氣得心口發疼,傅淵頤則是昏昏沉沉。傅隽柏再也不想見到傅淵頤,佛袖而去。洪斯妧看着女兒的臉,将她的手掌攤開,見她的手腕、手指甚至是手掌全都傷痕累累。每一道傷口之下都是疼痛,都是鮮血,都是她毫不吝啬将她厭惡的傅家血流幹的執着。&ldo;這麼多年了,你這脾氣還是和你爸一樣,一點兒都沒變。&rdo;洪斯妧低聲道。傅淵頤許久沒回答,洪斯妧以為她昏迷了,誰知她忽然開口:&ldo;媽媽您這些年沒少監視我,說起來我們也不算多年沒見。&rdo;弟子将醫藥箱拿來,洪斯妧沉默着為她包紮傷口,悶了許久,最後說:&ldo;無論你多不喜歡傅家,多不喜歡你身體裡傅家的血液,可你不要忘了,你不僅流着傅家的血,還是我洪斯妧的女兒!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淵頤,這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割裂的?&rdo;傅淵頤沒說話。&ldo;我這些年擔心你,牽挂你,無數次夢到你,我想去見你又怕你知道我來會不開心,我連偷偷見你的資格都沒有嗎?就算你不肯認我這個媽,你也一輩子都是我的女兒!&rdo;洪斯妧的聲音鎮定,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滴的聲音卻是清晰。傅淵頤年少離家,獨自在外生存、學習、奮鬥,如今她擁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賺回來的。她沒有依仗過傅家一絲一毫,她以為自己能獨立于天地,以為自己已經徹徹底底脫離了傅家,可到最後,血流不幹,心還會亂。就在她因為媽媽的眼淚内心有一絲愧疚的刹那,忽然一股惡臭飄入她的嗅覺。那是來自惡鬼的怨氣,渾濁又腥惡,那是用再好的香料都無法掩蓋的罪惡。這股惡臭附在傅家所有人的身上,滲透在他們的肌膚上,融入血液裡,生生世世都無法消除。十八年前誤闖入飐風堂看到的那一幕突然重現,無數閻羅罐、修羅窟裡的鬼凄厲的哀嚎、痛苦的呐喊猶如一道利劍刺進她的耳朵裡。臨邛的雙臂雙腿被斬斷,用藥物催複,又再斬斷。四肢堆起的肉山,腐肉和白骨交錯。她擡起頭,被結痂的血糊住的臉龐看不清五官,隻有一雙絕望又盛怒的眼睛緊緊盯着隻有十歲的傅淵頤。好幹淨漂亮的小姑娘,這血液的味道……是傅家人。臨邛哈哈大笑‐‐隻要本王還有一口氣能從這裡出去,本王一定要殺光傅家人!殺光天下所有傅姓之人!殺!殺!殺!殺!傅淵頤渾身一顫,立即将手抽了回來。洪斯妧看着她,傅淵頤撐着沙發站起身:&ldo;道不同,不相為謀。&rdo;她神情一凜,&ldo;當年傅先生逐我出家門的時候曾說過,不再認我這個女兒,我這些年也算是如他所願,現在又有什麼好說?而今我還願叫你一聲母親,可如果你們再不将我的朋友放了,那我也不會再顧念骨肉親情,别怪我不客氣。&rdo;洪斯妧的眼淚還挂在臉上,神色已然變得冰冷:&ldo;不客氣?你要怎麼不客氣?&rdo;傅淵頤道:&ldo;番陽暑地滿山偏野被軟禁的守山鬼一個個懷揣着對傅家的恨意,更别提飐風堂内的惡鬼們。隻要我一聲召喚,它們鐵定願意為我傾盡所有,要把傅家夷為平地也不是什麼難事,隻要我願意做。&rdo;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沾着傅淵頤的血,就在洪斯妧視野不遠處。傅淵頤氣勢如虹,沒有絲毫的破綻,這是作戰的态度,是面對敵人的火力全開。&ldo;你要殺了媽媽?&rdo;洪斯妧斂起了方才的歇斯底裡,鎮靜得讓人陌生。傅淵頤不置可否。&ldo;為了那些鬼,你甯願放棄傅家女兒的身份,甚至不惜弑殺親生父母?&rdo;對于強硬又固執的傅隽柏,傅淵頤可以說出狠決的話,但對洪斯妧,她始終下不了決心。母女倆長時間的沉默,還是洪斯妧先開了口:&ldo;那個閻羅罐裡的鬼,和你是什麼關系?&rdo;傅淵頤眉頭微微一皺。&ldo;這十三年來也發生過大大小小不少事,我裝病也好,你姐姐強行拉你回來也罷,你都下了決心絕不踏入傅家半步。&rdo;洪斯妧将臉上的淚痕擦去,看向傅淵頤,&ldo;但你這次自己回來了,隻是為了一個小鬼。她對你很重要?&rdo;傅淵頤依舊沉默着。&ldo;是嗎?&rdo;洪斯妧追問,&ldo;你找到了對你而言重要的東西了嗎?&rdo;傅淵頤不置可否。洪斯妧再次握住她的手:&ldo;淵頤,這世界成王敗寇,沒有絕對的對和絕對的錯,一切正義都由勝者書寫。你不要再任性了,看你傷痕累累的樣子媽媽心裡難受。&rdo;洪斯妧的話峰轉得很快,傅淵頤有些納悶。洪斯妧站起來離開了客廳,過了半小時回來了,把一個事物放到傅淵頤的掌間。在傅淵頤握住閻羅罐的那刻她明白了洪斯妧的明白。洪斯妧看穿了傅淵頤對這隻小鬼的心思,賣了一個大大的人情給她,不再和她針鋒相對,而是以德報怨,将遊炘念還給了她。&ldo;不管什麼時候……回來吧,你始終是爸媽的女兒。&rdo;洪斯妧撫摸傅淵頤的頭發,含淚道。無論進入傅家還是離開傅家,都繞不過這長長的坡道。又一次離開傅家,這回的心情并不比十三年前來得輕松。傅淵頤手中拿着一把新傘,這傘是昨天洪斯妧交給她的:&ldo;這傘是你父親親手打造,比你先前用的那把要結實、方便許多,也更稱手。&rdo;見傅淵頤并沒有伸手接,洪斯妧解釋道:&ldo;你放心吧,這把法器沒有沾一點怨氣。你父親說了你不喜歡,特意用純法術祭出的,三個月沒合眼才祭出這麼一把舉世無雙的好法器,想着什麼時候差人帶給你,正好你回家了,拿着吧。&rdo;傅淵頤微微傾了傾身子,算表示感謝,隻是依舊沒開口。洪斯妧一并将一個玻璃球交給了她:&ldo;你的朋友就在這裡面。青田收她回來的時候用的是閻羅罐,一到傅家你父親就将她移到玻璃球裡面了。她的魂魄可能有一些不穩定,但絕對沒有在閻羅罐裡受苦。&rdo;洪斯妧句句不離傅隽柏,&ldo;他和你一樣,自尊心強,不輕易放低身段,可他是愛你的,全藏在心裡。你父親雖然對你很嚴厲,但你所有的事情他都放在心上。這次知道你開鬼道可能遇上麻煩,即使病了也不顧一切趕去救你……&rdo;&ldo;嗯。&rdo;傅淵頤微微笑了笑,&ldo;救我,随便将我重要的朋友用閻羅罐強行抓走。&rdo;&ldo;淵頤,聽說當時四界聯合部隊的人在場,如果不狠絕一些不僅你這朋友可能當場灰飛煙滅,可能連你也難逃殺身之禍。私用禁術是重罪,那兩個軍人是看在你父親和冥君交情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馬。你啊,終究是太年輕,太沖動,你心裡覺着我和你父親都不是好人,所以我們做什麼都是錯的。但你這麼聰明,好好想想會明白的。就像你這次回來一樣。&rdo;血緣的确神奇。即便她離開家十多年,和母親算得上熟悉的陌生人,但洪斯妧還是一眼就看透她内心角落裡,有那麼點無恥的想法。她早就明白傅隽柏和洪斯妧不會真的對遊炘念下手,在她抵達番陽暑地之前她就明白,傅家的煉鬼術發展至今早也抵達更高境界,他們不會費心來抓遊炘念這類平凡無用的小鬼。将遊炘念帶回傅家不過就是要她回家的一個手段而已,遊炘念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傅淵頤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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