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劉一手擡起頭,一雙明眸亮閃閃的對上那位主簿差官:“請您再說明白些”。
“再說明白些,就是你手上這份薦書——屁用沒有”,這是一位三旬上下的主簿差官,今日當值遇到的竟是些首次上京辦事的生瓜蛋子,什麼門路都沒搞明白,拿個莫名其妙的條子就想來吃官糧,真是異想天開。
見劉一手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神色,這名主簿差官隻好耐着性子攤開來說:“你想入朝進翰林棋院,這棋院自打當今聖上恩旨開設以來,就沒有考試入門的成例。想成為棋學士、棋博士和棋待诏,那也不是考的。那得是有貴人推薦——當然,這跟你手上那份什麼針鼻大的縣府推薦書不一樣。那得是六部九卿、當朝三品以上大員、甚至是皇親國戚、勳貴世家大人物的親筆薦書,不僅如此,光有薦書還沒用。咱們翰林棋院的掌院大人還要親自面試,校驗過棋力、人品後方可錄用。現在,聽明白了嗎?”
劉一手聽了,心下尤有不甘:“可是開元二十三年,宮中花鳥使下江南時,傳到我明州府的邸報上曾有明文刊載過,凡各州府縣有棋、蔔、醫、釋、道、佛等諸藝精通者,各地官署皆可向上推薦。”
唉,一臉的不耐煩再加上一臉的不屑一顧,這小地方來的人可真是執拗難纏啊,該主簿暗中腹議,這以後不但是出門要看黃曆,這當值也得看黃曆,遇上這麼一個磨人的小姑娘,别人那邊三四五個都料理完了,她這還在扯不清,當下越發沉了臉:“那也沒錯,原是可以向上推薦的,可這自下而上的薦書,下面遞了,那也得上面有人接着啊。換言之,你若真有門道、真有本事,你讓這份由縣衙蓋印的薦書逐級往上從州府、到省府、到六部——十七八個章蓋下來,直至三書省當朝宰府也扣上印玺,那自然是成的。”
這主簿說完便擺擺手,示意劉一手身後的人趕緊上前,根本不再給劉一手機會,緊接着料理下一位。
先前那幾個排隊時打聽過劉一手,現如今各自都已辦好事項的老哥們紛紛看向劉一手,面上都是那一樣的神情——“瞧,我早說了吧,你這個不成”,笃定極了。
劉一手神色怔怔的,有些落寞地走出奏事房。直至十幾步後,方又回過頭看向身後的皇城衙門,看向更遠處那高大莊嚴的翰林院匾額。
所以,打從一開始,十年前,自己的爹爹——手裡拿到的那份薦書,便是一張廢紙吧。仿佛就在這頃刻之間,盛世長安在她眼中已然變了模樣。那些高大雄偉的建築、那滿眼的繁華熱鬧,都不真切了。
酸楚、凄苦、灰心,卻也隻是半盞茶的光景兒。很快,劉一手便調整好情緒。來都來了!路遙千裡,十年光陰,再難再險,自己都已經闖過來了,管你再高的門檻,想我終究能邁進去。
從東市走到西市,着實一段不近的距離。
雖然汗已沾襟,力也有疲,但更心疼的是腳上那雙臨行前娘親細細密密縫制的新鞋子,都說走遠路不能穿新鞋,因為新鞋磨腳,可娘親做的鞋舒服極了,行路并無半分不适。這長安城的街道也很幹淨,也沒沾上多少灰塵,但因走路太多,還是擔心會将鞋底磨損。劉一手坐在路邊,脫了新鞋子,從包袱裡拿出一雙舊鞋換上。
而後打起精神,好好地參詳着西市的客舍、邸店和館驿,這些因功能差異而命名不同的旅舍都建于繁華的街道兩側,牆蔭竹桑、内外精緻,或是憑湖攬月、或是草木扶蘇、各有風情,各有巧思,當然價格也是不菲,雖然比之東市要親民不少,但若多日累居,仍是一筆難以負擔的開支。
而專門為外來人準備的租屋,租金更是吓人,且還要另附一筆巨額保證金和房屋修繕費,這是劉一手想都不敢想的。
看了幾處緊湊便宜的客舍,又打聽了西南郊附近寺院裡辦的平價旅舍,平衡之下,打定了主意,現下離晚間宵禁還有一段時間,她要趁着這會兒工夫去尋個活計。如此繁華的長安,找個差事應該不難,先站住腳,解決生計後再徐徐圖之,縱使再籌劃個十年,她也等的起。
向人打聽之後,進了一間牙行。長安的牙行與明州的牙婆不同,明州的牙婆就是将人賣入娼門或富戶為奴為婢,單隻做這一項營生。而長安的牙行門類衆多,大到商賈間的貨物、房産買賣、小到平常百姓的日用雜物蔬果柴米、從牛馬交易、到長短雇工,全可在牙行買辦。
劉一手另花三文錢請門口代筆帖士幫自己寫了一份簡曆,然後挨個攤口看了一會兒,心裡有了定算,便來到其中一個無人等候排隊的醫藥行攤口前。
在此值守的牙人接過劉一手的簡曆看了看:“不成,你這隻是在鄉下跟着什麼道醫當了三年學徒,既沒有名醫的師承,也沒有在知名醫館的行醫經曆、若想在長安醫藥行讨份差事,絕計是不成的。”
劉一手趕緊解釋:“不是鄉下,是明州城,很大的一個港口城市,我們那裡人口衆多,各國商船往來也多,我接觸過的病例不少,尋常的藥方也開得,而且我師承的那位道醫,真是名師,醫術很好的。”
牙人笑笑,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冊,攤給劉一手看:“我朝行醫者,必師承正統,所謂正統分三大流,即太常寺所屬的太醫署、殿中省所屬的尚藥局和太子東宮所屬的藥藏局。你的師傅若不在這三大流之内,那必得是登錄在這本名醫錄裡的才行,你且翻翻看,這裡可有你師傅的名字?”
劉一手接過來,一目十行,迅速又仔細地看着,越看越灰心。
牙人又說:“若非名師傳承,按我朝《醫疾令》所載,想要入醫行者,必須經過太醫署的修學,這修學分兩部分,先是基礎學習,《本草綱目》和《甲乙脈經》都看過嗎?倒背如流嗎?
劉一手點頭:“看過一些。“
牙人撫須而笑:“那不成,倒背如流且融會貫通後,經過三年一度的考試,成績優秀者還要經過修業階段,修業分門别科,體療專業七年;少小及瘡腫專業五年;耳目口齒與角法專業四年;針科學生修業年限也是七年。經曆漫長的修學年限之後,還需要通過不同層級的考試,層層達标之後,才能夠學成,而太醫署的考試又分平時考試、畢業考試與錄用考試三種。層層考試之後再通醫舉,最終才能成為醫工、醫師。這中間怎麼也得十七八年。小姑娘,你是瞧着我這兒沒人,覺得是個冷竈,所以才來取巧的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這沒人,恰恰是因為門檻高啊。“
劉一手被這牙人說的面色绯紅,頗為羞窘。真沒想到,在明州時,那些粗鄙不入流的牙婆,明明是同樣的行當,而在長安城裡,這談吐、這底蘊、這對行業政策和知識的儲備,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劉一手起身,朝牙人施了一禮:“受教了。“
雖然作為想取巧找份工作的打工人來說,這行醫的門檻太高,高的比棋院還不可攀,但若從普通百姓或者病患角度上想,倒是好事,醫者,掌人性命,關乎一家數代人的喜福,從業門檻越高、管制越嚴,倒是越好。
而後,劉一手又看向其他攤位,依次嘗試投遞簡曆。結果也沒好到哪裡去。不看經驗的嫌她學曆低,不看學曆的又嫌她經驗少。好容易有個酒家聘跑堂,她被薦了面試,在報菜名時又被嫌棄有口音,眼看有個戲院能被聘去當雜工,卻又因為不會換琴弦而被踢,我是當雜工的,會不會修理樂器、唱歌走不走調,有關系嗎?
對方牙人一本正經予以回怼:關系大了,我們這裡聘人,要的是綜合能力。要面面俱到、術業皆通。
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轉身出了牙行,迎面看到角落裡趴着一群苦力工,有個專招短番匠的牙人拿個帖子喊着:“這邊,浐灞碼頭扛大包的需要十五人。做一天結一天,跟那兩輛大車走!這邊,慈恩寺招木工,要求有七年以上工作經驗的、包吃住、季結。西邊,西邊那個趕騾子的僧人,跟他走!“
話音才落,一堆人便沖了上去,劉一手被擠出人群,忽然靈機一動,對啊,我也可以打這種短工啊,這種短工就不要什麼師承、學曆了。于是興沖沖地走到拿帖子的牙人跟前兒:“這位大叔,可有什麼短工是我能幹的?我會縫衣、織補、會種田、會漿洗、還會煮茶……還有刷牆、補房頂,都可以的!!“
那牙人上下打量着劉一手後笑了:“小姑娘,剛來長安的吧,你可知我們這裡雇主招用這短番匠和巧兒,也是要看匠人的出身,是不是匠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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