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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頁(第1頁)

姜紹輝說着,突然艱難地移動了輪椅,把自己的雙腳從桌底下露了出來,又一把粗暴地掀開蓋着的薄毯。

“可是唐黎、姜烨,你們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别說支撐這個家了,我自己上個廁所也需要别人的幫助。我很愧疚……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很愧疚——我姜紹輝活了大半輩子,最後到頭來既沒能保護好我的小兒子,又拖累了我的大兒子、害苦了我的老婆。”

“爸——”姜烨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起身半蹲在姜紹輝身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掌,“我從來不覺得這是拖累,家人不是就要互相支撐嗎?你養了我十八年,我做兒子的自然也沒法坐視不管!”

唐代荷也沒法再旁觀下去了,她放下了筷子,面露怒色:“紹輝,你再說下去,我就要生氣了!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後悔過……你怎麼能這樣想?”

姜紹輝含着淚微微搖頭,他垂着頭沉默了好一會,最後緩緩地朝唐黎伸出手:“唐黎,你過來吧,讓我抱抱你……”

唐黎起身,站在了姜紹輝的面前,彎下腰緊緊地摟住了他。

姜紹輝笑着拍了拍唐黎的背,卻感覺到自己肩頸處的衣衫有些濕潤了起來。姜紹輝閉上了眼,将唐黎摟得更緊。這具小小年幼的身體,如今也終于長成了高大的大人模樣。

“唐黎,對不起。把你帶回家,卻沒能照顧好你。”

這一聲歎息最後消融在了空氣之中。

唐黎卻抓緊了姜紹輝的肩,眼淚沾濕了姜爸爸的衣領,唐黎哽咽着逐漸平息了呼吸。

“爸……你不應該向我說‘對不起’。你是我的恩人,是把我撫養長大的父親。”

唐黎皺着眉,陷入了久遠而痛苦的回憶裡。

“我很小的時候,在一個灰暗的家庭裡生活。那個家裡有不負責任的媽媽、家暴又嗜賭的爸爸。這就是我出生的家庭……他們給我帶來的影響太深太深了,直到現在,我心裡還是下意識在逃避去承認這一點。後來我慢慢地明白了,原來從小我就特别缺愛,希望能得到别人的關心。再後來我碰見了李如雪姑媽,也是因為她對我太好。那個時候的我沒有判斷力……可是之後被她騙了,我心裡除了憤怒,更多的卻是很深的無力感。那個時候我就終于想清楚了,這就好像是一個來自我親生爸媽的詛咒,詛咒我一輩子都逃不開他們的陰影……”

“爸,你們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是我永遠也記在心上的家人。和你們在一起時,我就像個被疼壞的小孩子。直到我失去了這份疼愛,我才意識到原來它有多麼珍貴。”唐黎笑了笑,松開了摟着姜紹輝的手,輕輕地說,“剛開始分别時,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努力想挽回。可姑媽她沒收了我的手機、電話卡。‘表叔’是騙人的,隻是一個空的幌子。我很生氣她騙我,就拿了錢和身份證想偷跑回來。可後來她又答應我說,願意幫我寄信回家,條件就是我要好好工作。我又相信了,結果過去了一年,始終沒有等來回信。最後我終于忍不住了,我用自己偷偷攢的錢,一個人上了火車,想回家。可等我好不容易到了家裡,我卻發現那裡已經沒有人在住了……”

姜烨聽着唐黎的訴說,臉色卻愈發地發白,他的嘴唇有些發抖:“那時候……爸病了,我們一家賣了老房子,搬去省城了……”

唐黎的手顫抖了一下,低聲吟歎道:“原來是這樣……”

想通了心結之後,他終于釋懷地笑了一下,接着回憶道,“後來,我沒有地方可去,就隻好在海鮮廠工作了。海鮮廠的工作還算穩定,每個月我都能有結餘。我還記得家裡的銀行卡号,就會定時寄些錢回家。這麼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有時候會想,這是我真正想要的嗎?有時我一個人待着,就會忍不住地想起以前的日子,想到哥和爸媽。再後來……姑媽改嫁,我就離開了那裡,來了這兒,跟着師傅,在面館學做菜。”

唐黎的目光逐漸從疑惑變得堅定。

“我想了很多,後來我才意識到,你們和我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血緣關系。哥哥說過一句話,當時的我太小了,還無法理解,可現在我卻有些明白了。哥說,因為愛而聚集在一起的家,有時比因為血緣關系而走到一起的家還要牢固、溫暖。因為愛會讓人們相互理解、相互關心。”

姜烨認真聽着唐黎的話,表情逐漸變得感動。

“哥,你問我會不會怪你?當然不會了——哥,我怎麼會怪你。相反,我很愛我的家,愛我的家人,很愛很愛。”唐黎笑着舉起酒杯,“爸、媽,哥,現在我明白了,我之前有多幸運。謝謝你們,給我這樣一個溫暖的家。你們是我永遠的家人,對我是多麼多麼的重要——從今以後,我也很想和大家一直待在一起,珍惜每一天的時間……”

姜紹輝和唐代荷面面相觑,兩人的眼眶都濕潤了。唐黎的一番話聽得令人動容。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那個懵懂少年如今真的長大了。

姜紹輝笑着舉起杯子,和唐黎、唐代荷、姜烨的碰在了一起。白酒溢出來沾濕了手指,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幸福的笑容。

“好,唐黎說得對,一定要珍惜當下,過好每一天!”姜紹輝清了清嗓子,正式宣布道,“那麼就從現在開始,姜家的過去統統翻篇,全新的日子正式開始!”

一家人熱鬧地喝到了快晚上十二點。保姆在兩個小時前就離開了,剩下三個人一隻狗一桌菜,燈火通明到了淩晨。

午夜鐘聲打響了三下,姜烨實在喝不下了,胃裡直泛酸氣。姜紹輝也有了些睡意,被唐代荷推着回房間了。臨睡前,唐黎還堅持努力睜開打架的眼皮,拿起洗碗巾要去洗碗。被姜烨好笑地攔下,“你都困成什麼樣了,好啦,明天再說,今天先去睡吧。”

唐黎愣了一會,才緩緩地把洗碗巾放了下來,髒兮兮的手揉着眼睛,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樣。姜烨看到了點兒唐黎小時候的影子,心生喜愛,就忍不住像牽小孩一樣牽着他的手把他引到客房來。

保姆小媛離開前,幫着收拾了一下客房,換上了新的床鋪。客房比次卧小不了多少,寬敞明亮,還有一個小的工作台,就暫時做了唐黎的卧室。比起唐黎在面館裡的小儲物間裡睡覺,已經好了太多太多。姜烨想,一定要快點攢錢,就在這隔壁買個新的房子,然後帶弟弟一起搬出去。這套房本來就是姜烨買給爸媽的養老房,況且,兩個年輕力勝的大男人和父母同住,也總是有些不太方便。

姜烨把唐黎帶來了房間裡,又幫他脫掉了外套和鞋。唐黎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扣,揉着眼睛看清楚來者後,忽然長舒了一口氣。

姜烨笑了笑:“怎麼了?”

唐黎紅着臉,含糊地應了幾聲,姜烨想彎腰去幫他脫襪子的時候,唐黎突然雙手一圈,把姜烨抱得緊緊的。姜烨一個沒站穩,兩人一起滾在了床上。

姜烨怕壓着唐黎,就用單手撐在床單上,一手去輕輕地撫摸他的脖頸。唐黎身上裹着濃郁的酒精味,他的身體因為攝入了酒精而發着熱,現在正眯着眼像隻小貓一樣輕蹭着自己的耳側。姜烨總有種感覺,喝醉了之後的唐黎卸去了平日的防備,變得像小時候一樣黏人愛撒嬌。

唐黎畢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身高竄高了一大截,抱在手裡的感覺都不大一樣了。但因為從小兄弟倆就這麼膩歪,所以姜烨一時間竟然也沒覺得違和,反而有幾分高興。

醉酒的唐黎摟姜烨摟得緊緊的,姜烨一時也沒舍得推開。不知過了多久,唐黎聞着姜烨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在他耳邊輕輕說:“哥,我也好想你……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一句話,撩得姜烨心肝兒都顫了。

“嗯,”姜烨感動地回應,“再也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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