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慢慢地扭過頭來,嚎一嗓子,“皇上來接我了。”
孫笑川呆了一刻,忽而嫌棄的破口大罵,“誰來接你個廁神,不是要我跟着挨罵?”
老八沉下來身子,說,“連你也嫌棄我?”
“我為什麼不能嫌棄你?”
“因為你是皇上。”
“皇上就不能嫌棄?”孫笑川有些氣憤,忙慌詢問。
“皇上不能親賢遠奸,更不能違逆綱常。”
孫笑川這時從直覺上覺得此事有些不妙了,因為東宮是消息傳通之所在。老八緊貼笑川面門,便猥瑣的露出笑容,誇他贊他捧他;忽然又轉副面容,損他惹他貶他,湊近他的耳邊道,“還是趕緊逃出這地方!被人捧着,就真成皇帝了?”
夕陽染進了他最後的餘光,石階慢慢地消退掉涼氣來;廁所内一陣惡臭襲來,人人的屁股上又都戴上帽子。老八直盯那些屁股,偶有熱氣撲過,面子上便愈發顯得高調。笑川借着老八的視線,清晰的看見一群不穿衣服的猴子正趴在落滿香蕉的樹林,屁股紅彤彤的拿帽子遮住。
衙門老爺是這場猴戲的策劃,又是這三十裡方圓以内的唯一出色人物兼大學問家;因為有學問,所以又有些遺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乾隆批注的《一片》,時有一部皆一部的模拟之作;他不但能模拟一片,甚而至于還知道《一行烤鴨東南飛》和《百部經典》。迎聖以來,他便将頭紗戴在項上,像菩薩一般;常常歎息說,仿若早日接聖,天下就不會如現今這般混亂了。老八眼睛好,早瞅出這老爺不是菩薩,卻扮成女人相,茭白婆娑;他便知道這胖子成了傻子,而且一定樂在其中,而且還恬不知恥的自稱朕。因為衙門老爺這條絲襪,是不常穿的,三年以來,隻穿過兩次,一次是曾經插足他婚姻的戲子死了的時候;現在是第三次了,這一次又是于他有慶,于他的仇家有殃了。
孫笑川記得,剛登基時對他嘟囔的,喊他起床的便是此人,但這時突然湊他跟前提醒,必是臨時出了亂子。
衙門老爺一路走來,裝瘋賣傻的人都直立起身,拿裆布擦拭自己的臉,“老爺,那邊不對頭了!”糖販也一路點頭,說道,“主子”,卻一徑走到廁所門口。小糖販連忙起身迎接,師爺也忙微笑道,“老爺”,一面怒視老八。
“藏的挺深,——聽到風聲了麼?”衙門老爺站在糖販的後面師爺的對面說。
“皇帝不是皇帝了。”糖販說。
小糖販看着笑川的臉,嘚瑟,“皇帝已經做不成皇帝,幾時迎接新制呢?”
“迎接新制?——迎接新制,哪來的荒唐謬論。”衙門老爺說到這裡,聲色忽然嚴厲起來,“想丢了這層身份?你配嗎?即使你知道了真相我照樣把你圈在此處,好吃好喝的貢着,……”
糖販父子沒讀過書,自然不知道這圈子的道道,但覺得有學問的老爺這麼說,事情自然得如此去辦,不可抵抗,便仿若未見其聞似的,低下頭瞅向褲裆,成了沒種的監人。
“一代不如一代,——”孫笑川悠閑觀賞,趁這機會,便對衙門老爺說,“現在的奴才,隻是表面上應和,真不真,假不假的。從前的人家,這樣的麼?我曆經兩朝,看透了。從前的奴才是——卑微的讨好主子,從内心,到表面,一直逢迎主子;主子是主心骨,得迎着,得供着;當面如此,背着如此,——我看透了,曆經兩朝了。”
老八站起身,自言自語的說,“原來你都知道?這樣的文武百官,都扮着猴樣,……”
衙門老爺搖頭道,“那又何妨?表面奴才,便足夠了,連面上都過不去宰了便是。不管他真心還是假意。”
老八聽到此番言談,可真是完全絕望了;自己慌得沒法,便又忽然瞪向小糖販。指頭點着他的鼻尖說,“這賊子引狼入室!抓書生的時候,我本來說不要引起公憤,不要招惹前朝餘孽。他偏要進城抓捕,溜進酒樓,引發不必要的麻煩。先前不過是給朝廷做做樣子,現在弄得令立朝堂,朝廷将派兵讨伐。這賊子引狼入室帶來這般麻煩,連累了我等家臣良相,可有規矩?這殺千刀的武人……”
下人看見衙門老爺黑着臉從鼻中怄出污氣,都趕緊向外奔走,向四處逃竄。小糖販自己知道是關鍵人物,被廁神當衆這樣辱罵,很不雅觀,便隻得擡起頭,緩緩的說道:
“你今天說現成話,那時你……”
“你這殺千刀的剮夫……”
看客中間,丫鬟是心腸較好的善人,挺着懷有兩月大的肚子,正在糖販身邊看熱鬧;這時過意不去,連忙勸解說,“廁神,算了吧。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何況朝廷已經派兵。便是老爺,那時不也說,扶個傀儡好令立朝堂?況且家裡還有些人馬能暫緩危局,……”
老八沒有聽完,兩個耳朵早通紅了;便将指頭轉了過來,指着丫鬟的鼻子,說,“嗨呦,這又是什麼理!死丫頭,這裡有你說話的地,你又憑什麼插話?那時我是苦苦求了老爺三天,誰都瞅見;連廁所的殼郎都看着了,……”糖販剛瞅了會褲裆,落下幾滴尿漬,憋屈的夾緊兩腿。小糖販正好氣悶,便一腳蹬在丫鬟肚子上面,直踩下去,大喝道,“誰要你來多嘴!鑽主子被窩的小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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