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樵夫真的一臉“活見鬼”的表情,道,“她們自己都是鬼了,還怎麼捉鬼。”我的面前是幾個小小的墳堆,真的很小,連墓碑也沒有,在風中蕭索着,土黃的顔色跟天空一樣,灰蒙蒙的沒有任何生機。呵!死人是絕對沒有生機的,否則就是詐屍,鬼上身,僵屍,吸血鬼,哈哈,總之不會是人。樵夫在後面絮絮叨叨:“真的好慘啊,血流成河,連一對在庵裡借住的母子都沒有放過。官府說是流寇所為,發了追捕的檄文卻到現在也沒有結果。照我們村裡最有見識的老人說,肯定是厲鬼,每個人都被砍掉了腦袋,要不是厲鬼,怎麼會悄無聲息地一夜間就全死了呢。我們這裡的府尹是頂有能力的老爺,我在這山下住了三十多年了,都沒有遇上過強盜。一定是師太一生捉了太多的鬼,那些惡鬼上門報複來了。可憐啊,她們一定是知道了卻怕連累我們這些山民,不肯獨自逃走。還找了個道士一同來捉鬼,哎呀呀,這些鬼太厲害了。找來的道士肯定也是最會畫符的,可是我們上山發現時一道符也沒有發現,連桃木劍都沒有來得及拔出來就被惡鬼砍了腦袋。那些惡鬼知道自己被砍了腦袋就萬劫不複了,所以故意要這樣報複呢!哎呀呀,滿屋子的血啊,井水都快被打光了還沖洗不幹淨。”“我們湊錢把他們埋了,下山去請和尚做法事,那些假出家人,居然一個都不敢上山來。好在東村的張媳婦跟師太念過幾天經書,那年她跟她男人為喝酒的事吵架,不就是愛喝兩口嗎,這女人也忒小心眼了,居然一口氣跑上山去,要絞了頭發當姑子。沒捱上三個月,又自己偷偷跑回家去摸她男人的床了。哎呀呀,假正經的女人。她給他們念了一段《大悲咒》,念的真不好,斷斷續續的。……庵裡荒了下來,山上也少有人來了。那些膽小鬼,師太在暗地裡保護着我們哩,看我都上來這麼多次了不也什麼事也沒有嗎?這樣也好,全山的柴火統統的是我一個人的,誰也别想跟我搶。……“血一點一點地冷下去,冰的,仿佛要凝結在血管中形成栓塞。我死死地站在那幾座小小的土丘前,用手輕輕地撫摩上面長着的枯草,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在撫摩嬰兒最柔嫩的面頰。“道士和師太的墓各是哪座?”我的聲音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心好象已經被生生剜了一塊,我感覺不到疼痛,有的隻是麻木,空洞的麻木。眼前鋪展開一條漫長的漆黑的,我看不見方向的路,是沼澤還是荊棘,抑或是懸崖峭壁,走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最左邊的和最右邊的。”“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去給我買棵連理枝來。”“用不着這麼多,十文錢就夠了,我麻子三絕對不是貪小的人。”樵夫很英雄好漢地一拍胸口。我想應景地扯出一朵微笑,然而就是再努力也做不到。隻好用幹澀的聲音告訴他:“剩下的錢,你去買上好的酒菜來,我要天香樓的招牌乳鴿,陳年花雕,總之要最好的,還有紙錢香燭。一樣也不許少,記住了沒有。——錢夠不夠?楚天裔,給他錢,快!”我急切地賺着他的袖子的下擺,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緊緊地不管眼前是什麼都要一把抓住。“夠了夠了,我馬上就回來。”樵夫仿佛被我猙獰的面孔吓住了,恨不得立刻插翅飛走。“等等。”我叫住他慌忙離開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你要膽敢騙我,我就把你也埋進這墳堆裡頭。”樵夫已經吓得臉色煞白,連滾帶爬地跑開了。“清兒,别難過。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把兇手繩之于法。”楚天裔小心翼翼地擁我入懷。“木頭,我要木頭。不是這些破樹枝,我要給他們做碑,最大最氣派的碑。”我用手抵在他胸前,茫然而狂亂地四下尋找,眼睛嗖的發亮,欣喜道,“那棵樹頂好,快幫我砍下來,我要做碑。”“清兒!”他的聲音已經提高了幾分。“我要砍樹!我要做碑!你聽到了沒有!!”我煩躁地推開他,“你到底幫不幫我砍樹?!”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試圖重新抱住我。我勃然大怒,猛的從王平的腱鞘裡拔劍,寒光尚未露出,劍就已經紋絲不動。王平用兩隻指頭夾住了劍身。我怒極反笑,大聲笑道:“好好,我今後再也不會求你。”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棵高大的樹,多漂亮的樹幹啊,一定可以做出很好的墓碑。我拿起一塊石頭,耐心地在另一塊石頭上打磨,等它足夠鋒利了,我就可以砍樹了。石頭在我手裡漸趨有了斧頭的雛形,我還要再給它安個柄。旁邊的大樹緩緩倒下,揚起的塵土落在我的身上。我冷淡地掃了一眼樹身,開口吩咐:“把它們鋸成墓碑的樣子。”王平看了一眼楚天裔,後者靜靜地點了點頭。沒有筆墨,用劍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刻下“xx之墓”。我不敢給清兒的墓碑寫出她的名字,隻好寫上“司嘉洛之墓”,從今天開始,我就代替你好好活下去。“不要太難過,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兇手的。”楚天裔一直沉默地看着我的一舉一動,定定地開口。“找到了兇手又怎樣?!難道可以讓他們活過來?”我聲嘶力竭地沖着他大吼大叫。我知道我不應該遷怒于他,可是這個時候,我又能怎樣發洩我的痛苦和悲傷。死了,就代表一切都結束了,再也沒有希望,再也沒有光亮。世界是漆黑空白的一片,周圍是無止境的孤獨和冷清。從此以後,他們都不再存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他們的蹤迹。我想念眸亮如晨星的清兒,想念粉雕玉琢的小天賜,想念放浪形骸的師太,想念溫柔乖巧的啞兒,想念素未謀面的老道士。他們的世界再也跟我沒有交集了,最遙遠的距離莫過于人鬼殊途。“可是你在這裡大喊大叫,他們就可以活過來回答你了嗎?”他用力搖晃着我,道,“清兒,你醒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清兒,我凄怆地一笑,他呼喚的這個名字正安靜地長眠于地下。永遠不會再給我們任何人回應。我搖搖晃晃地把祭品放在墳前,點上香燭,對着每座墳頭拜了三拜。把花雕灑在墳前,我在心裡默念:清兒,師太,啞兒還有隻聞其名的道士大叔,寶寶,我回來了。給你們帶好吃的來了。你們看,是天香樓的乳鴿,要一兩銀子一個的,以前我說要省錢,不許你們買着吃。現在你們吃吧,多吃一點,肚子飽了就不會覺得冷了。地底下很冷吧,我想一定又黑又冷,我一定去相國寺給你們供上長生牌位,給你們點長明燈。每個月都給他們香火錢,讓他們好生供奉着,就是到了地底下也不至于沒依沒靠的被别人欺負。清兒,你是當媽媽的人了,一定要照顧好寶寶,不要讓他像我一樣,成長為一個冷酷自私無能的壞人。連給你們修一座最好的墳墓都做不到。冷清的風孤獨地呼嘯,我站在小小的墳堆前,腦子裡一片空白。“你們誰也不許跟着我,我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都不許跟過來。尤其是你,王平,别以為你輕功好就可以瞞的過我的耳朵。”王平習慣性地看他主人的眼色行事。楚天裔歎了口氣,道:“我可以答應你不跟着,但你要答應我早點回來。我們會在庵裡等你。”我點了點頭,掰開他抓在我胳膊上的手指,一根一根,耐心地掰開。山上的地形我是極熟悉的,閉上眼睛也不會有迷路的危險。我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物是人非,不免覺得凄怆。不知不覺,我竟然走到了小溪邊,已然解凍,溪水迂回潺瑗。我想起當日我與水氏母女在這裡捉蟹戲水,才短短數年間,已是天人兩隔。難道是水夫人覺得清兒一個人在這世間活的太孤單,所以才把她帶走的嗎?無論如何,她們也是團圓了不是嗎?這個世界上能夠真正懂得清兒的隻有她的母親,想必她不會責怪自己肚裡掉出的肉轉眼也是别人的母親了。她一定會很喜歡小天賜的。呵呵,這麼漂亮的寶寶誰會不喜歡。“啊!——小姐,芙蓉對不起你啊,讓他們把小小姐給害了。芙蓉不該啊,小小姐好好的在這裡,我為什麼要上京去告那個壞心眼的女人啊!什麼公主,小小姐一定是不稀罕才讓給她的,我豬油蒙了心了,去那種地方說理。是那個壞女人,是她怕我壞了她的榮華富貴,所以才派人冒充大内侍衛,是我不好啊,把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土匪給引來了。是我不好啊。小姐,那個壞女人真狠啊,你怎麼當初沒看出她狼子野心還讓小小姐認她當姐姐呢,小姐啊,小小姐死的好慘啊!”一個瘋瘋癫癫地老太婆哭喊着在我面前拼命地磕頭。亂如蓬絮的白發在風中上下翻滾着,夾雜在裡面的泥土和草屑給頭發增加了其他顔色。掩映其中的臉出了兩道淚水沖洗的部分還能依稀看出原先的膚色,其餘的部分和她身上裸露出來的皮膚一樣,肮髒不堪:她身上用于蔽體的東西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破布條,在這寒意陡崤的早春,她竟然好象絲毫沒有察覺到冷。一雙眼睛陰恻恻死魚般凸出,她仿佛在熱切地看着我,又仿佛在極力躲閃我的注視,眼睛裡燃燒着空洞的狂熱和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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