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掇好魚,我重新點燃火堆,不過這次是在帳外,怕煙霧熏着剛剛醒過來的商文柏。其實我很讨厭收拾魚,我受不了魚腥味,給魚開膛破肚時我差點連昨晚吃的那點兔肉都吐光了。小時侯有一次過節,向來對我臉黑黑的奶奶難得心情好,破天荒地夾了塊魚肉放進我碗裡。我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看着米飯上雪白的魚肉,小心翼翼地夾到嘴裡細細地品嘗,不想此刻卻犯了有生以來最大的錯誤,未燒熟的魚有股令人難以下咽的腥味。我艱難地咀嚼着嘴裡的魚肉,強忍想吐掉的念頭,幼小的我時時刻刻不忘尋機獲得奶奶的疼愛,以前不論我多乖巧懂事,她都不會露出好臉色,盡管鄰居們都表示羨慕她有一個好孫女。現在難得奶奶向我示好,千載難尋的良機我又怎會眼睜睜地看它溜走,所以我裝出吃的分外香甜的樣子,如願以償地在她臉上捕捉到了素來吝啬的微笑。媽媽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為我是女孩的緣故,未能給司家傳宗接代的母親一直遭受奶奶的白眼,在這個大家庭裡難以擡起頭。可惜我17歲之前的生命中,溫馨的畫面都是海市蜃樓,而且連這種假象都為時甚短。姑媽的一句“這魚怎麼沒燒熟,一股子腥味。”就将我打進了無間道。奶奶的臉上立刻冰霜滿面,陰鸷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親孫女而是在看一個世仇,她狠狠的“哼”了一聲,尾音拖的老長,一桌子人全都變的悶悶。母親美麗的面龐上寫滿了焦灼驚慌,想開口為我辯解什麼,嘴唇蠕動着終是低頭默默地往嘴裡扒着米飯;她跟我一樣清楚,任何理由在奶奶看來都是狡辯,隻會讓她更加笃定我是個虛僞狡猾滿口謊話的小孩。父親照例是置身事外,仿佛是不相幹的路人甲。其實記憶裡在我的生命中,他似乎也隻充當過這個角色,如果非要堅持說他與普通的路人甲有什麼區别的話,那就是他還為我生命最初的起源提供了一條“小蝌蚪”,導緻我相貌比起花容月貌的母親甚為遜色。我自顧自地夾了些愛吃的糖醋茄子去去嘴裡的腥氣,我不想說什麼為自己開脫,多說無益,反正她從來都是這麼看我的,嬰兒時期所有見過我的人都誇我粉雕玉琢,安靜乖巧,就連當時還未産生将我視為自己女兒競争對手的姑媽也樂意時常抱抱我。惟獨我的奶奶,我的直系親屬,我身上流了她四分之一的鮮血的奶奶,說我“面有奸猾,陰氣太重”。這一方面是她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在作祟,另一方面,我苦笑,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合眼緣這種說法,我的所有行為都是錯的,我是個毫無是處的僞君子,這些命題在她眼裡都是無庸置疑的真理。不說話在她看來恐怕也是心虛默認的同義詞,無論我采取那種舉動,于她眼中的意義都是證明她對我的成見的充分條件。我的奶奶認定了我是個虛僞的人,骨子裡比誰都冷漠,所以對我從來不假顔色。時光的流逝證明了她的睿智,我如她所願的成長為一個用微笑掩飾自私冷酷的僞君子。小狐狸終是鬥不過老巫婆,兩個人的戰争中,她是最大的赢家,盡管她最後晚景凄涼,卧在病榻被一子一女當成排球推來推去。不過關于我的論斷,她還是對了;冷酷自私的我在她的靈位前可是借着眼藥水扮演了最後一把孝順孫女,可憐的奶奶我實在沒辦法為你落任何一滴真實的眼淚。如果說對你的死我沒有任何一絲情緒波動的話,那是自欺欺人。當然,不是大快人心,我隻是唏噓,為什麼像你這麼“一眼将人看到底”的能人也會有窮途末路,無人問津的一天。望着小小的墓碑,我隻是覺得可笑,非常可笑,再強悍也終不過一剖黃土,人生不過爾爾。我聰明睿智的奶奶連死都不忘向我昭示哲學意義。那一年,我十四歲,剛剛升入一所名聲斐然的重點高中,已經對魚肉反感了整整七年。蓬萊舊事拾掇好的魚被我分成了三分,最大的那條用來炖湯,魚湯補血效果不遜于老母雞,商文柏失血過多,多喝點魚湯再好不過。銅壺裡裝上水,标準的水煮魚。剩下的放到火上烤,很有技術難度的工作,與在店裡吃燒烤不可同日而語,我小心翼翼地翻着魚身,不指望能在缺鹽少醋沒胡椒的情況下作出什麼驚天美味,隻願它不會糊成焦碳無法被腸胃吸收。烤魚很成功,色香俱全,獨獨缺了味,那是我能力無法企及的範圍。銅壺裡的魚湯翻滾着,帶起細小的泡沫般的雪白的浪花,牛奶般的魚湯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可惜我清楚,它僅僅是看上去很美。神醫很賞臉,缺鹽少油沒蔥花的魚湯也喝了個幹幹淨淨。——恩,以後可以考慮放點野菜,起碼雪白的魚湯上泛着絲絲碧綠,視覺效果會很好。烤魚吃在嘴裡味同嚼蠟,而且還有一股子腥氣,我硬是皺着眉頭把它吃下去了,因為我不想餓死。人的潛能總讓我們驚喜不已,沒有料酒辣椒蔥姜遮腥添香,我居然也可以吃下一條烤得半生不熟的魚。商文柏休息的時候,我又抓緊時間多釣了幾條魚曬幹作口糧,他給自己煎了幾味草藥服下後就一直盤腿坐在那裡假寐。等到傍晚時分,他的唇角居然已經恢複了大半血色,真叫人又驚又喜。我看着他,忍不住笑容滿面;他好笑的乜了我一眼,徑自在我旁邊的岩石上坐下,不遠處,我曬的魚幹正靜靜地享受着春晖的餘熱。陽光是最神奇的魔術師,它在他的臉上鍍上金芒,光彩奪目,卻留不住一點溫暖的痕迹。霞光漫天,不知名的動物不時發出簌簌的聲音,美的近乎孤獨。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我突然覺得心裡堵得慌,仿佛呼吸也變的不順暢。下定決心打破沉默。“那個,……你的身體我也看過了,這樣我們倆扯平了,你以後不許再提什麼負責任之類的話了。”“那你應當對我負責任,不然我的清白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他故意作出一副哀怨的模樣。“你少來,要負責的話,輪也輪不到我。”我笑着避開他搭上我肩頭的豬手,商文柏是半個隐士,很有些先秦遺風,對于男女之大防不甚在意。我們都笑了起來。“知道嗎?如果我真的要娶親,我一定會娶你的。”他微笑着盯住我的眼睛。又來了,我無力地揉揉額頭,剛剛不是說的挺好的嗎?怎麼一下子又回到了原點。“你們的胳膊上都有一塊月牙形的胎記,你們都喜歡笑,不喜歡被别人打攪,性子還特别倔強……”“你——是在說你的初戀情人嗎?”我小小聲的打斷了他的遐思,後者的眼神已經飄的老遠了。“我在說我妹妹!”他對于我的插話很不滿意,冷眼斜睨我。“你有妹妹嗎?以前都沒聽你提過。”“有。她很愛纏人,總是跟在我後面叫着‘哥哥,哥哥’,我那時候頂不願意理她,因為我的夥伴們總是拿她笑話我。”“她一定會很傷心的。”我喃喃的念道,被自己起的人拒絕親近,痛苦困惑迷茫失落交織的情緒是我生命中的夢魇。“當然,有一次,她哭的好兇,父親氣急了,狠狠地用鞭子抽我,妹妹哭的跟是在打她一樣,死死擋在前面,不許父親打我。”“告狀的是她,求情的也是她,”我失笑,“你的小妹妹還真的很可愛。”“可愛?”商文柏不甚贊同的挑了挑眉,“我那時侯可沒少因為她讨打。”“但你還是很懷念那段日子啊,哪怕天天挨打也願意。”“我身上都是皮外傷,還沒傷到腦子。”他不以為意地撇撇嘴,眼底的水華出奇地孩子氣。我輕輕地笑了起來。“那她現在在哪裡?嫁人呢?還是……”“不知道。也許會在天上吧。”他直直地盯着湛藍的天空,聲音低沉落寞近乎于呢喃。我亦沉默。半晌,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商文柏,我來做你妹妹好不好。”認真地迎着他略有些迷茫的眼神,我微笑着,堅定地點頭。他目光如水,緩緩地在我臉上流淌。被誰這般打量我都會心生不快,下意識地進行抗拒;然而此刻,我隻是坦然地與他對視,仿佛這樣就能夠給彼此帶來溫暖。他突然“撲哧”一笑,打破了空氣中微妙而安定的靜谧。“随便說說而已,這麼簡單的謊話你都信。”輕快的語調,漫不經心地微笑,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的神醫重新回位。我亦微笑,表情可以騙人,眼底的憂傷和空茫卻是真實不容質疑。剛剛從他眼底流露出的絕對是心靈最深處的情緒。隻是,……既然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又何苦打破沙鍋問到底。“商文柏,安頓下來以後幫我配點藥膏。你說得對,女孩子是不能留疤的。”我看着手腕上的傷口,下定決心。既然遲早會褪,不如早點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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