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事事休房間裡散發着一股黴變的氣味。火爐的熱量使得牆上的牆上的潮氣蒸騰起來,嗆人的味道侵襲着所有的空間。我睡的不好,早上起來的太遲,現在反倒沒有任何倦意;況且在這樣的環境裡,實在難以讓人安之若素。難看的東西可以有眼皮遮住,可難聞的氣味呢,總不至于窒息吧。“怎麼還不睡?明天一早就要動身去洛城的。”他翻了半個身,手搭到了我的小腹上,輕輕摩挲着。“睡不着,你也是吧,在這樣的房間裡。”我皺着鼻子吸了口氣,歎道,“這種味道可真夠戗。”“怎麼會睡不着呢,當初在戰場上,别說是床了,也片瓦遮頭都指望不上,困狠了,我跟親兵兩人一組,輪流在馬上睡。有一次,我跟大軍被蠻夷給沖散了,身邊隻有一個親兵跟着。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連個躲雨的山神廟都找不到,我們隻好躲在馬肚子底下相互依偎着取暖。那一夜,雨大的要命,嘩啦啦的,周圍全是白茫茫的水汽,冰冷的,沒有一點熱氣,我們緊挨着彼此也保不住那點熱氣。我那時甚至都幾乎以為這場雨永遠也不會停了。”他的目光有一點渙散,仿佛正沉浸在無邊的灰色的記憶當中。“可是雨還是停了。”我抓住他的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他仿佛渾然不覺自己的手正在微微地顫抖。“但是第二天,平時最沒個正形,整天嘻嘻哈哈的小毛子卻發起了高燒。他趁我不注意,把他的衣服蓋在了我身上。那麼冷的天,他就穿着一件單衣,在風裡頭凍了一夜,為我辟寒。已經沒有馬了,因為馬也病恹恹的。我們又餓又累,隻好把馬給殺了,烤馬肉吃。那匹黑裡發光、神駿非見的烏駿馬一直都是我最心愛的座騎,可是它最後也被當成幹糧給吃下去了。我動手殺它的時候,它的眼神是我永遠也忘不掉的,那麼憂傷又那麼平靜。”“後來呢。”我打斷他的話,他對馬的陳述讓我想起當日我逃離西秦時為了讓人相信我布下的圈套而毒殺的兩匹駿馬。那雙眼睛也時常在我腦海中浮現,靜靜地逼視我,提醒我的殘忍與自私。“後來,後來小毛子也死了。他得了傷寒,我想帶他回去找大夫,怕他想不開,連他的刀我都收了。可是誰又能阻止一個執意尋死的人呢。他不肯拖累我,自己偷偷咬斷了自己的舌頭,我直到熱乎乎的鮮血噴在我臉上時,我才發現自己背上的這個人已經斷氣了。”“我知道如果我帶着他走,很可能沒有找到大軍就已經死在敵人的亂箭之下,我也知道他的病經不起耽擱,軍中缺醫少藥,未必能治的好。可是他在我的背上斷的氣,我就這麼無濟于施地看着他的身子一點點的發冷,我甚至不能把他的屍體帶回他的家鄉安葬,隻好就地草草掩埋了。他是我真正的兄弟,患難見真情,倘若是換了旁人,不在半夜裡偷偷割下我的腦袋送給敵方邀功請賞就不錯了。”我嗤笑出聲道:“你的腦袋沒那麼容易掉。吉人自有天象。”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吉人。打死我都不信,他敢在那種環境裡放心大膽地睡覺,别說是一件衣服加在他身上,就是一片落葉在方圓十米飄下,也逃不過他敏感的神經。不過是想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犧牲而已。我沒有出口諷刺他,也裝模作樣地嘲笑他。因為在同樣的環境下,我恐怕連背着病人走上幾步的心也不會有。橫豎是兩個最多隻能活一個,我何必矯情兮兮地違背自己求生的意志呢。這個世界有舍己為人的偉丈夫,就一定要有自私貪婪的真小人,如此一來,社會才得以和諧。外面有呼呼的西北風吹過,低沉的,宛如猛獸的嗚咽,不兇狠,反而十分的凄涼。我看着他的臉,他的眼睛已經閉上,在緩慢的陳述中,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着了。被子許久不曾曬過,又冷又硬,幸而身邊的這個人是溫暖的。溫暖的讓我歎息。早上起來的時候,他還在沉睡。我輕手輕腳下了床,穿戴好。小心翼翼地拉開門,走出去,又掩上。紗衾正在廚房裡燒開水,這裡雖然沒有糧食,好在井卻沒有被堵住。我想起那個每年秋天都要來水月庵住上一陣的大師,不知他現在可好,他跟靜娴師太是否還像以前一樣别扭古怪。去年的秋天,他是否又來疏通這口井。突然我的眼睛被井邊一個碧熒熒的東西吸引住了。井台的陰影正好遮在上面,倘若不是我湊巧在這裡發呆,恐怕是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的。我下意識地皺了下眉,拾起來一看,好象是一隻簪子,上面粘滿了污泥和灰塵,看不清本色。我從懷裡掏出一塊亞麻布的帕子,仔細擦了擦。後院是香客止步的禁地,老尼姑和小尼姑又頭上無毛,這隻有可能是清兒的東西。我暗自歎氣,我的大小姐哎,到這地步了還不知道民生艱辛,這麼貴重的東西也能到處丢。仔細擦幹淨,在陽光底下一照,呵,一支上好的碧玉簪呢。通體碧綠,玉澤溫潤毫無瑕疵。這樣的寶貝即使我見慣了珍玩也不由啧啧贊歎,為什麼我看它這麼眼熟呢。絕對不是它是清兒的首飾的緣故。我這人向來不注意别人的穿戴,有人在我面前站上三個時辰,倘若他突然開口問我:“我腰上挂着的玉配是什麼顔色。”我肯定要先愣一下,然後才想起看一眼,給出回答。不是我的東西,我為什麼要留意。可是為什麼我覺得這支玉簪眼熟,我把它放在手裡反複地觀察,半晌,終于确定,從玉簪的質地本身我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我又不是玉器專家,知道了也沒用。這支簪子應該值老鼻子錢了。我感慨了一句,到什麼時候都不改守财奴的本性。“玉簪值錢,你拿它去換些盤纏先回鄉下,等我出宮以後自然會去找你。”清兒的話突然浮現在我腦海當中。老家人,那個貼身伺候了水夫人一輩子的老妪。簪子應當在她手裡,或者應當是經她的手轉賣給了别人,總之,不應當出現在這裡。我仔細又看了回玉簪,不錯,正是這隻簪子。它上頭的花紋精美獨特,我決計沒有認錯的道理。早晨的陽光下,它身上泛着美麗的光芒。不遠處的廚房裡,爐火上,甕中的水頂的蓋撲騰撲騰的作響。早春的早晨,泥土都會發出腥甜的氣息。我推開院門,出去透氣。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庵裡老有一種古怪的氣味,比黴味更甚。遠遠地有一個樵夫提着斧頭繩子走過來,他的頭是低着的,快到我跟前時,忽然擡起來。我們同時尖叫起來,疾步向後退去。活脫脫見鬼的樣子。我叫是因為他的臉長的實在是過于鬼斧神工,各式各樣的畸形兒的臉都比他看上去正常些。拜托,大哥,長的凄涼不是你的過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又無回爐重建的道理;可是大清早的出來吓人就是你的不對了。不對,他看見我叫喚個什麼勁。我雖然依稀是個美人,可也沒到讓人如癡如狂的境界。我剛才洗過臉了,用紗衾剛燒好的熱水仔細洗了一遍臉。我的頭發雖然沒有挽成複雜的髻,但也整整齊齊的,沒有一點毛糙。怎麼着,餓與女鬼的形象相去甚遠。“鬼啊,鬼啊。”他吓得屁滾尿流,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還拼命掙紮着想向後退去。“鬼你個頭。”聞聲趕來的紗衾沒好氣地淬了他一口,驕傲地揚起精緻的小腦袋,道,“看清楚點,有我們這麼漂亮的鬼嗎?”《聊齋》上的女鬼可都是叫人流口水的大美人。咱嘛,似乎差了個檔次。當然這種話是絕對不可以現在說出來拆她的台的。王平已經出手制住了驚慌不已的樵夫。楚天裔塞給了他一錠銀子,微笑着安慰他:“别緊張,我們不是鬼。”“我曉得的,鬼用銅錢,不用銀子的。”樵夫居然點點頭,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我徹底無語,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這位仁兄的邏輯。“實在不好意思,我看見這位小姐”“是夫人。”楚天裔很認真地糾正他。我忍不住朝天空翻白眼,拜托,銅子,這不是重點。“這位夫人從尼姑庵裡走出來,沒反映過來,還以為是遇見鬼了。”樵夫恢複鎮靜,又“咦——”的叫了聲,欣喜的很,“你們都有影子,肯定是人了。”我已經有想暈過去算了的沖動了。“廢話,庵裡有女人走出來,即使不是尼姑也沒什麼值得大呼小叫的。”紗衾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揮手道,“趕緊給我說重點。”“要是一年多前肯定不是怪事,可是難道你們不知道這庵裡頭鬧鬼嗎?”“胡說八道,這佛門重地,鬼怪躲避還來不及,怎麼會鬧鬼呢。”我生氣地呵斥道。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裡面的師太呢?要真有鬼,先被她捉了用油榨。”我記得以前曾經教過老尼姑幾招江湖術士常用的鬼蜮伎倆,被不務正業的某人奉為圭臯,揚言今後囊中無鈔時要靠它們行走江湖。不,是行騙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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