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頭耷拉在椅背上,披着件狐皮襖子,衣裳的下擺已經拖到了地上;想是睡着以後,下人給披上的。我伸手輕輕地描畫他眉眼的輪廓,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他的樣子刻在腦海中。我的記憶靠不住,我的心思連自己都模糊。隻是在這一瞬間,我清晰地想要記住他的樣子,他微蹙的眉頭,他抿緊的嘴唇,他堅毅的下颌,他疲倦的面容。心裡糯糯的,滿屋子的藥香聞起來倒也沒想象中的禁不住,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苦澀,清冽的竟像是早晨的空氣。“怎麼把手給伸出來了。當心吃壞肚子以後又着了涼。”上半身被他抱在了懷裡,臉貼着他的。“怎麼醒了都不叫我。”“對不起。”我歎了口氣,從他懷裡脫出來,心情複雜地對上他的眼睛,“我怎麼老是出狀況,府裡頭的人沒認清幾個,太醫院的大夫倒混了大半臉熟。”“是我不好,沒照顧好你。害你一直吃苦。”他握住我的手,十指交疊,掌心的紋印竟是如此契合。我輕輕地微笑,對于他暧昧不清的解釋給予了同樣暧昧的回應。我的中毒症狀這麼典型,倘若還稀裡糊塗地當成是吃壞了肚子,教授會不會直接當了我,以免我出山後砸了他的金字招牌?隻是,我有一點點好奇,他(她)是如何下的毒。隔了兩天,楚天裔喚太醫來複診。洛兒剛好正跟我抱怨胸口發悶,便躲在屏風後頭,伸出一隻手來,叫太醫給順便把了回脈。竟然是喜脈。一時間,楚天裔自然是喜不勝喜,他膝下惟獨伊若一個女兒,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時代,簡直可以算作是生平第一憾事。現在聽了這個好消息,能不高興嗎?我也真心的為洛兒高興,母憑子貴的王府裡,這個孩子對她來說絕對不僅僅是愛情的結晶。我不可能為楚天裔生孩子,他對我真的不錯,甚至已經好的讓很多人瞠目結舌了。我知道,在這樣的時代,以我這樣暧昧的身份關系,我所應該要求的就是平穩的生存下去。其餘種種,是他額外賞賜的奢侈品。所以他有兒子繼承他的家業,我很為他高興。欣喜之後,楚天裔命人賞了太醫十兩黃金。無須贅言,常在皇宮王族走動的太醫院老人自然明白保守秘密的道理。懷孕的消息太早公之于衆的話,是不吉利的。所以那些女明星即使睜着眼睛說瞎話,也不願承認自己已是準媽媽。況且你的心尖肉,一般情況下很容易變成别人的眼中釘。胚胎胚胎,分為胚期和胎期,前三個月稱為胚期,這段時間,因為變數大,很容易發生流産。洛兒懷孕才一個多月。說不心裡酸酸是騙人的,畢竟人人都有占有欲。即使是自己不喜歡的玩具,也不願意同别人分享。隻是黯然不過一瞬,我不至于天真到癡想,他隻有我一個女人。因為不現實,也因為我恐怕承受不起。他的全心全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匪我遷情,君非良人。你和我,怕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怕走漏消息,會對洛兒肚裡的孩子不利。除了我和楚天裔以外,隻有她自幼随身的奶娘趙嬷嬷知曉這件事。洛兒是她看在眼裡長的,想瞞也瞞不過,何況她也要有貼心的人照料。奶娘趙嬷嬷雖然視洛兒比親閨女還寶貝,但畢竟年紀大了,人又過分寬厚實誠,實在不夠機敏。旁的人因為被蒙在鼓裡,也指望不上。想來洛兒一孕婦有諸多不方便,我不待等天裔特别吩咐,自發勤快地往她的齋裡跑。這算不算職業病的一種呢。我摸着鼻子苦笑。因為我們兩人平日交情就不錯,此刻雖然來往頻繁,倒也沒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天冷的快,京城比較接近北方,幹冷幹冷的,風也比不得江南溫婉,陡峭陡峭的。洛兒借口身子不舒爽,連早飯聚食也告了假(裔王府的規矩,早飯要聚在一起吃。),楚天裔沒有異議。底下有人送來上好的蜜餞孝敬他,他獨賞賜了我、洛兒、靈妃一人一壇;剩餘的零散着分給衆人嘗鮮。此舉無疑将隐隐已形成的魏蜀吳三足鼎立的局勢更加明朗化,也不知道他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靈妃來看了回洛兒,被奶娘擋了架,借口她已經歇息。靈妃對她頗為顧忌,不像當日對我那般強行闖入,而是留下糕點托奶娘轉交。我聽着棋子落在盤裡的聲音,清脆悅耳;不由輕輕地微笑,靈妃娘娘聽而不聞裝聾作啞的功力可是日漸見長了。洛兒聽奶娘回來禀報,頭也不擡,繼續把玩着手裡的棋子,烏黑瑩亮的雙合突起的圓盤捏在她雪白的柔夷裡,襯的黑的越發烏亮,白的越發皎潔如白月光。她仿佛在苦苦思索下一步的棋路。半晌,反應過來奶娘還在底下候着,随意道:“看院子裡的婆子哪個想吃,就賞下去吧。”話音一轉,又催我:“哎——你快點,一步棋要走多久。”全然忘了該走棋的人是她自己。楚天裔擔心我早晚在園子裡走動,寒氣襲人,會着了涼。我有不良前科,無論如何他都不肯再相信我的身體狀況。什麼時候升格為嬌弱的豌豆公主了,真有點哭笑不得。然而他堅持讓我不要再來回跑。洛兒趕緊叫人把套間暖閣子收拾出來,安排我暫且住下。他這才放下心來。我不高興跟楚天裔單獨見面,從小未受過三從四德的熏陶,即使清楚在古代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心裡頭也難免存有芥蒂。人就是如此奇怪,永遠貪婪,永遠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心理建設要慢慢做,我什麼不多,惟獨不缺時間,不急于一時半夥的工夫。這樣子對三方都好,客套地推脫了幾句“不好打攪妹妹”之類的話,也接受了這個安排。洛兒身邊的一個大丫鬟專門供我使喚;有趙嬷嬷親自照應,寝食起居,安排的極為妥帖。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太因為她家小姐對我親近,故而也待我特别友善。我不好意思把自己屋裡的人全開到她的地盤混吃混喝,左右這裡沒有多少事情,人多眼雜的反倒容易生出事端,便放棄了全班人馬開到瑤環軒的想法。囑咐鴛鴦跟綠衣在家看着,自己安安穩穩地在她處住下。對外借口兩個病人一起養病也方便些。兩人呆在一起,不外乎下棋說閑話。我也不介意多了個聽故事的聽衆。也許是因為她的名字裡也有個“洛”字,我從開始便對她有一種親切感,加上她的性情爽朗率真,甚合我脾胃。處久了,感情越發深厚起來。我不是一個不明理的人,既然清楚關于她懷孕的這件事,誰都沒有錯。自然也不會鑽牛角尖,自己給自己心裡添堵。我對胎教的迷信已經根深蒂固,每天必然要對着她的肚子念上半個時辰的“子曰”,相信這孩子今後有機會成為一代鴻儒。楚天裔聽說後不以為然,說:“你應當給他讀《尚書》。”我不好意思告訴他,《尚書》上的字,我不認識的足有三籮筐,便老氣橫秋地跟他講,先賢有雲:半部《論語》治天下。他面容微聳,臉色嚴峻地訓斥我:“胡說八道。”我懶得就這個話題再讨論下去,邊垂手虛心受教。心裡卻在死命地想,那個先賢究竟是誰?以前為了寫議論文準備論據明明背過的,現在怎麼就想不起來呢?洛兒居然嫌我用竹笛吹出來的旋律優美絕對适合催眠的《小夜曲》聽上去像狼嚎!暴受打擊的我放棄了每天給她肚裡的娃來上兩段莫紮特的宏偉計劃。說不定中國古代的一代音樂大師就是這樣被毀掉的。忽一日,洛兒叫嚷着要吃芋頭,一早起來時她吃的半碗荷葉蓮子羹已然吐了大半;難得有想吃的意思,奶娘連忙親自監督小廚房給弄去了。孕婦的口味多古怪,我記得我的老闆曾跟我們回憶他天寒地凍的冬夜裡,騎着輛老叫驢(顧名思義,除了鈴不響,渾身都響的二手自行車),穿越大半個城市,為害喜的師母去買一碗小馄沌,因為她堅持說“隻有那家的不腥”。結果回來以後,她又嫌馄沌散了,叫他自己吃。一大盆熱氣騰騰的芋頭端了上來,洛兒卻仿佛忘了自己剛才還一門心思地想吃它。奶娘歎氣嘗了幾口,她一向與我們同桌而食。我小時侯吃這東西吃膩了,因為地處水鄉,芋頭在我們那裡極便宜;到今天都不待見它。剩下的,全賞給了外面的丫鬟婆子。洛兒對着滿桌子的山珍海味唉聲歎氣,不能吃的人面對美食是一種折磨。我告訴她,身為孕婦一定要加強營養,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要多吃些。她用酸菜肚肺湯泡了半碗米飯,就着野雞醬瓜勉強扒了幾口,就噘着嘴巴放下筷子,忿忿道:“就是他害的我吃不下東西。”說的奶娘也忍俊不禁,拿茶水給她漱口,笑言:“阿彌陀佛,我的小姐,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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