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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第1頁)

1998年,秋。

九十年代的廬州秋天來的格外緩慢。月曆牌雖然翻過了立秋,卻依舊是夏天的場面,灼灼地烤着,悶着,整個城市就像擱在滾油的鍋裡煎。

一輛黑色的甲殼蟲緩緩的行駛在一條柏油路上。

下午三點。此刻正是上班的未歸、在家的閉門不出的時段。一路上車子暢通無阻,在路的盡頭拐入了一段林蔭小道,南岸鎮的路标出現在路邊。輕踩了一腳油門,很快記憶中的青瓦白牆出現在眼前。

驅車的是位容貌清麗的女人,五官深邃,膚色白皙,隻是眼睛下面略帶的青色顯得狀态有些不濟。一旁副駕上的杏色尼龍大衣裡,手機震動了兩下,這已經是半小時内的第三次了。林舒婷皺了皺眉頭,沒有理會。

車在一片樹蔭下停住。

林舒婷略過震動的手機扭頭看向後座,後座躺着一個小男孩,七歲左右。

林舒婷無奈歎了一口氣。從金陵到廬州一百六十多公裡,一路上她一個人帶着孩子幾乎沒有停歇。這些天她隻顧着趕緊處理完公司的事,事務一交接完就馬不停蹄的來了廬州。這一路舟車勞頓,莫說小孩子辛苦,她這個大人也疲憊的不行。

林舒婷彎腰柔聲商量:“安安,媽媽把行李先搬去外婆家,等下我來的時候你要起床,可以嗎?”

男孩嘟囔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林舒婷把後座的窗戶搖下來一點,拿着行李,徑直朝着街巷深處走去。

等到林舒婷的腳步聲完全聽不見,許今安才慢慢探出小腦袋,看着人影消失在深巷中,從副駕的尼龍大衣裡掏出手機。

-舒婷,我會和她斷幹淨。

-舒婷,你開車注意安全,路上累了就找個旅館休息。

……

-舒婷,到了嗎?

-舒婷,你到南岸鎮記得打電話給我,報個平安。

-不要不會我短信,好不好?

發件人顯示:許承,許今安的父親,林舒婷的丈夫。許承兩個字,簡單明了的表達了來人信息,但是對于夫妻之間來講,這個備注顯得有些生冷疏離。

許今安捧着手機,腦海中那個女人的樣子浮現出來。大人們總覺得孩子小,隻要稍加掩飾,是察覺不出什麼的,好幾次他們當着他的面吵架。他不是不懂,而是面對那種情況他不知所措。

那天是兒童節,本來許承答應帶他去遊樂場卻臨時反悔了。他氣不過,準備給他已經食言不知道多少次的爸爸一點“小懲罰”,他央求保姆奶奶帶他到了公司樓下,手裡捧着鞋盒,裡面放了他收集十幾隻的蟑螂,他悄咪咪的躲在人群中擠進電梯。那天爸爸的公司真的很忙,所有人都在跑來跑去,打電話的聲音此起彼伏。

許承的辦公室是獨立的,隻要穿過公共辦公區就到了。他穿越辦公區的時候,有人發現了他,那個人想起身阻攔,但是人實在太多了,他一溜煙就竄進去了,等到準備攔住他的時候,他已經看見了。

酒紅色的卷發,大紅色深v連衣裙,随着撞擊的起伏,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火烈鳥,這是許今安腦海第一浮現的詞。

手機的第四次震動把許今安的記憶拉了回來。

-舒婷,後天處理完和她的事就立馬過去找你,等我。

媽媽會原諒爸爸嗎?許今安很忐忑,有的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初自己乖一點,爸爸媽媽會不會像從前那樣了呢?爸爸說會和劉阿姨分手,他會說話算數的。

許今安看着手機,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按下了一串号碼,“嘟——”聲後,很快電話那頭就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挂了電話,許今安握了握手機心情複雜。

小時候鄰居阿姨問他,安安的爸爸媽媽如果要分開,他是要跟爸爸呢?還跟媽媽呢?大人們總是喜歡拿這個問題逗孩子,想要測試一下孩子和父母哪一方更親,可是父母就是父母,舍棄哪一個孩子能不難過?

許今安把手機小心翼翼的放回尼龍大衣裡,坐起身細細的打量起周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南岸鎮,青瓦白牆,比起金陵的摩天大廈,這裡更多了一分甯靜。許今安曾在他媽媽口裡聽說過這裡,說這裡是外婆居住的地方,他媽媽隔幾年會來看一眼外婆,但是他一次都沒跟着。

周圍種了很多樹,枝繁葉茂的綠色蓋過了房子。房子挨家挨戶的排成一排,緊挨着,兩層式小樓,房前圍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車子的斜前方有一戶人家種了一顆很大的石榴樹,石榴樹枝都伸出了院牆,碩大的石榴墜在枝頭,紅豔豔的,許今安咽了咽口水,記憶中的酸甜爽口在口腔中翻騰。

不知是不是盯着石榴看太久了,一團紅色從院子裡竄出來,速度非常快。許今安揉了揉眼睛,看見紅色具象成一個小女孩,腦袋上盤着兩隻小團子,小臉粉粉嫩嫩的,兩隻黑寶石般的眼睛,在陽光下撲閃撲閃的。

她手裡好像攥着東西,大力邁步的同時下意識向後瞟,嘴角溢着笑,看得出她很高興。

“鄭佳樂,你這個大壞蛋!把彈珠還給我——”

緊跟着一個身穿碎花裙子的女孩大吼着追了出來,是和紅裙子相仿年紀的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碎花裙子的小女孩看着情緒不是很好,小臉漲得通紅,一邊追一邊罵,“鄭佳樂,你輸給我的,你還給我!”

鄭佳樂扭頭吐了吐舌頭,“我的巨無霸至少打十次,不對!是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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