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時候他又怎麼會舍得呢?
顔俞懶得跟他鬥這一口氣,淡淡地說:“階下囚,可以不必自稱予了,省得折煞。”
李道恒仰頭大笑:“哈哈哈哈······予一日是帝君,便一生為尊,今日便是死了,也是至尊之軀。”
薛青竹按照顔俞的吩咐端了案器前來,其上放置了一壺酒和兩個酒觚,顔俞自袖中掏出牢門的鑰匙,準備開鎖,魏淵拉住他:“俞兒,還是兄長去。”
“無事。”顔俞神情淡然,“嘩啦”幾聲打開了牢門,接過薛青竹手中的酒案,放在李道恒面前,随後端坐于地,與他相對。
“大楚最後一位帝君,送你一程。”顔俞在兩個酒杯中斟滿了酒,酒無毒,隻是提前在李道恒用的酒觚上浸了毒。
李道恒還不至于蠢到不知道這是什麼,這樣的死法他也給過别人,可是他常常覺得,一杯毒酒,實在比不上烹殺或車裂痛快。不是死的人痛快,是他看得痛快。
顔俞給他這樣的死法,還真是,仁慈。李道恒嗤笑了一聲。
薛青竹和魏淵在牢房門口看着,若是李道恒突然跳起,他們便立刻沖進去,總之不能讓顔俞陷入危險之中。但是顔俞卻渾身放松,他聽着李道恒的笑,心中明了,他已無反抗之心。
李道恒看着眼前的兩個素面陶觚,比起自己平時用的實在太差,料想裡頭也沒有什麼好酒,他就在這樣荒唐的對比中明白了,大楚氣數已盡,就是亡在自己手裡的。今日他一死,此後曆史長河中便再沒有楚這個朝代,他一生荒淫無恥,莫說為人君之心,哪怕連為人之心都沒有,可竟在臨死前生出了些許對列祖列宗的愧疚。
顔俞自然猜到他在想些什麼,雖然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話有時候不一定對,但是臨死之人心中所想卻必定與以往不同。李道恒雖荒誕不經,但畢竟是一代帝君,更聽人說這是位對藝術與美人頗有研究的帝君,想必心中所思或有可聽之語。
隻是顔俞是來給他送行的,不是來跟他聊天的,他端起面前的酒觚,做了個敬酒的動作,一飲而盡。
看着顔俞仰頭的模樣,脖勁處線條緊緻,若是以雙唇細細勾勒描摹,定然是人間妙事。可惜啊,李道恒想,大楚天清十二載,他坐擁這個天下十二年,竟然沒有令顔俞心甘情願地在他面前俯首稱臣,怎能不令人惋惜?可是至少有過那麼一天,是不是?若是來世還有機會,美人在懷,他定将江山拱手相讓。
“帝君。”
李道恒輕笑一聲,當初顔俞在朝堂上見他,還執拗地不肯叫這一聲帝君,如今一叫,可真是諷刺。
罷了,死不過也就那麼一回事,一仰頭,一咽氣,無喜無悲,不痛不苦,有什麼好怕的?
李道恒端起那杯酒,手微微有些顫抖,酒水也跟着搖晃,但他仍是笑着看向顔俞:“能得美人相送,予死而無憾。”說罷,一口氣将酒飲盡。
毒尚未發作,顔俞站起身:“帝君一路好走。”
李道恒一生見過顔俞三次,馬背上懵懂稚嫩,朝堂中意氣風發,牢獄裡居高臨下,他覺得顔俞的模樣太熟悉了,他仿佛在别的什麼地方見過這三種模樣。
直到他倒在地上,蓬亂的頭發染上鮮血,他才明白,原來是新生。
顔俞是新生的模樣,但他已枯朽。
顔俞頭也不回走出牢房,吩咐薛青竹:“埋了吧。”
薛青竹應聲稱是,但他不大明白,為何顔俞明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卻絲毫不見輕松,臉上表情仿佛更沉重了些。
魏淵和顔俞一同離開,外頭天已昏暗,魏淵說:“俞兒今夜先休息吧,明日再想别的。”
這安南城裡,除了徐謙,還有什麼可想?
顔俞心中填滿了不安,終于點頭答應。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盧仝)
安南城外,林廣一行人往南逃了一日,他要到知夜去,當年他留在知夜的兵馬都還聽他的話,他要在那裡享受一回稱王稱帝的快活。
唐元被綁在馬車裡颠了半日,骨頭都要碎了,馬車裡除了他,便是林廣的妻兒,十來歲的胖小子眼睛眯成一道縫,突然伸腳狠狠踹了唐元一腳,唐元嘴還被堵着,隻緊皺着眉從縫隙中洩出一聲悶哼,整個人蜷成了一團。林廣的妻子則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連制止也不敢。
唐元腦子裡迅速轉着,林廣大約還不會要他的命,否則也不會千辛萬苦把他帶離安南,可是林廣估計是打定主意要自立為王了,難不成他真要當那個叛臣?
不,他不是,他撐死了在史書上留個讒臣的惡名,但是逆臣,絕當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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