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河頗有領悟力地破解到對方一番說不出口的關懷。自從一出教堂大門走在陽光下,嚴氏一眼就看到他需要拄拐行動趔趄遲緩的下半身,一直閉口不問,但又似乎打心眼裡感到疼惜和過意不去了,想要關懷,不知不覺想要散發母愛的光輝。這種母愛籠罩全家、頭頂光芒萬丈的溫馨感一直持續到這天中午,最終化作飯桌上盛的滿滿堂堂的炖魚、燒鴨、醬肘子、香椿炒蛋、香幹腌馬蘭頭、玉米貼餅子、菜肉大包子,以及單單給淩河剝好的香甜糖炒栗子。嚴總上桌抄起筷子一看:“呵呦,媽您竟然給他剝栗子!”嚴媽一臉理所當然:“我看小淩手挺細的,别傷手了,你手硬麼……诶?你想要我也給你剝。”嚴小刀連忙一擺筷子:“甭用,我喜歡直接嚼殼。”嚴媽又問:“出什麼公差,你那個、那個幹爹,專門派你去的?”嚴小刀低頭啃餅點頭:“嗯,去外地公司視察一圈就回來了,公費旅遊,各種飯局。”也确實是公費“旅遊”,各種高檔飯局兼吃喝嫖賭,不算對母上大人撒謊。嚴媽追問:“怎麼又派你去,他不派别人啊?……挺順利的?這回沒出什麼事啊?”嚴小刀神情自若:“沒什麼事啊,哪回我也沒什麼事!”嚴媽是目不轉睛瞧着兩人吃飯,自己都忘了動筷子,當然,主要還是看兒子。淩河認為,那眼神裡總摻雜許多說不清道不出的情感,是憂慮、擔心、不舍、無奈、甚至經年累月積壓的歉疚之情悄然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情緒。嚴媽将貼餅子煎鍋端回廚房,從嚴小刀背後輕手輕腳走過時,眼底神色一變,分明曝露出一道強烈的帶有審視感的焦慮,硬是把話給憋回去了不敢說。已經沉默着放任和縱容了這麼些年,現在你說什麼還管用?她最終還是攬住小刀的肩膀,很體貼地從肩到腰捏了捏,又捶了捶,又用力拍了拍,舍不得撒手似的……“媽……回頭我給您捶成嗎?”嚴小刀哭笑不得,悄悄皺起了眉。“阿姨,您廚房蒸鍋裡的釀豆腐好像熟了,我想幫您端但是我也幫不了,阿姨麻煩您勞動了。”淩河眼明嘴快就幫嚴小刀解了圍。他都看出來了,慈祥的老媽有幾下恰逢不巧捏到某人右臂傷處,那手勁隔着西裝将嚴小刀額頭生生逼出一層冷汗。“能不出差就不要去了,那麼遠……以後跟你那位幹爹求求情,讓他開個恩,咱就不要再去了麼……”嚴媽偶爾避開視線,狀似自言自語。嚴小刀心平氣和道:“媽,我給人家做事,總得幹活兒拿錢,不然公司裡白養我這麼個閑人?”“也是,人家不能‘白養’了咱們。”嚴媽表情倏地黯淡,眉梢眼角露出強烈的愧悔自責,“也是怪我這些年拖累你,家裡沒錢沒土地沒有親戚幫襯。我也沒什麼本事,就沒找着個能頂事養家的男人,沒能給你過上好日子,一大家子最後都變成你的拖累,當初……也隻能接受那樣了。”嚴小刀正色道:“媽您這什麼話。”嚴媽仍是剝着栗子,微微下撇的嘴角抖出辛酸,低聲自言自語:“現在就盼你平安就好,你小時候漂亮着呢,比現在好看,猜想着你母親應該也是漂亮貴氣的人,一定是名門大戶的閨秀小姐,肯定比咱家這樣寒酸的強多了!還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天父都不會寬容我了……”嚴小刀語塞,都顧不上勸解寬慰,心虛地飛快瞥了淩河一眼。恰好淩河也快速瞟他一眼,眼裡分明是不知情而感到驚異的,但那對淺綠色瞳仁裡流動的光芒異常平滑冷靜。淩先生在鲨魚池子裡舌戰群雄尚且臉不變色氣勢如虹,這點小場面有什麼撐不住的?他對着面前一鍋炖魚大快朵頤,綻出無往不利所向披靡的俊美笑容:“是嗎,阿姨,嚴總小時候很漂亮?能比現在還帥?您一定找一張照片給我看看。”嚴媽抿嘴笑:“嗳,沒你漂亮!小夥子你才是真俊,十裡八鄉我也沒見過有你這麼俊的!”淩河又指着櫃子上一捆摞好的黑色手工布鞋轉移話題:“我說嚴總上哪弄來這麼好穿的居家布鞋,還穿出來給我們顯擺,外面都買不到,我能求阿姨您也給我做一雙嗎?”“成的,都沒給别人做過,你稀罕啊我給你做嘛!”嚴媽重新開懷,笑模笑樣的眉眼間猶存年輕時的風韻,眉毛和眼線都描得很好,一看就是利索的女人。“我們太稀罕了!”淩河擱下筷子,“這鍋貼餅子我也幫嚴總打包一袋拿走,讓他吃夜宵别再啃涼包子。”母愛光環籠罩頭頂的嚴媽上下不停打量小淩先生,就差再問出來,這招人疼的小帥哥,你還缺衣服褲子帽子和圍巾嗎,你愛吃芝麻椒鹽烙餅、蜜棗發糕和驢肉火燒嗎!嚴小刀發覺,淩河這個人,在他嘗試着想要懂事、有禮貌、有人情味的時候,那是非常懂事、非常有禮貌、非常講人情味的,讓他這顆久經江湖的老心都軟成那一團綿軟甜香的栗子瓤了。飯後出去溜食,嚴小刀出門時将風衣往身後抖開,唇邊帶笑,身形都顯得更加高大俊朗。隔壁門口坐的大叔笑呵呵招呼他:“嗳,小嚴老闆,回來瞧你媽媽啊?你媽真有福氣,晌晚過來吃個飯嘛。”嚴小刀答應着,還童心未泯脫掉風衣陪隔壁幾個小孩玩跳房子。他跟一群孩子單腿蹦得意氣風發,心情真是極好的……嚴氏她家住的是這村看起來最新最氣派的二層白牆小樓,獨門獨院。不用說,這是她利索能幹的兒子掏錢孝敬的。除此之外,這村通往城裡的柏油路以及新換的灌溉引水渠也是嚴總六年前掏錢雇施工隊修的。嚴小刀載着淩河在鄉間兜風,停在一片曠野之隅,指着遠處煤山:“那裡在我小時候,就是個私人非法開采的小煤礦,現在還是個非法開采的煤礦。”煤山在陽光下泛出震撼壯觀的金屬光澤,周圍廠房朝天噴着褐色煙塵,煙柱如同江口的滾滾波濤。壯麗的景色之下,不知埋着多少無名氏卑微嶙峋的破皮瘦骨與不為人知的往事沉疴。“我小時候在那個山裡挖煤。”嚴小刀說。淩河完全以為這人扯淡逗他,譏笑道:“挖煤能挖出嚴總現在一身能耐本事和人物姿色,早知我小時候不該出去留學當假洋鬼子,也跟着你在這下面打井挖煤!”嚴小刀坦率道:“我說真的。”淩河錯愕地盯着小刀,一時無言,回想嚴媽方才飯桌上一番掏心掏肺的自言自語,沒能給你過好日子,沒有照顧好你,更覺無言。嚴小刀反而興緻高昂,又問:“你坐過挖掘機沒有?”淩河平生難得遇到讓他都預料不及的變故,挖掘機又是嘛玩意?他又沒念過藍翔,沒玩過挖掘機。那煤山旁邊停着一輛作業間正在午休的龐然大物,伸出長長的一根神鈎鐵壁,擎着那輕而易舉将地上刨個大坑的爪子。嚴小刀過去給司機塞了包煙,然後不由分說把淩河拖過去了。淩河算是明白了:“嚴總,你也開過這玩意兒。”挖掘機駕駛位特别高,嚴小刀幾乎跪着把淩河頂進去的,讓淩河坐在那駕駛位靠椅背的位置,然後試圖将自己擠在淩河身前,嘚瑟一手怎麼駕駛這台挖掘機。這座位就顯得太狹隘局促了,嚴小刀一坐下去,身後的人不爽地哼出一聲,已是忍耐到極限沒有發飙噴毒,卻又話裡有話:“嚴總,您真把我當成未成年,還沒高中畢業?我也沒那麼‘小’了……”嚴小刀也很局促,他是很有存在感的身材,前裆已經頂到方向盤了。嚴小刀扭回着頭,皺眉:“你往後點兒。”淩河:“我沒地兒了,你往前。”嚴小刀:“我也沒地兒,你再往後!”淩河:“你坐我腿上。”嚴小刀認真考慮了一下:“我太沉,怕把你腿坐壞了。”淩河不屑地送他一個白眼:“我是瓷的嗎?就你這點分量,坐!”嚴小刀坐淩河大腿的時候,覺得他用後心位置可以聽到淩河疊落着的心跳,而且對方比他心跳更快,比他更壓抑不住那隐在深淵中被刻意稀釋的期待和歡愉。那個心跳曾在他面前驟停,他曾經與命運相搏瘋狂地按壓那個胸口,現在那顆心聽起來無比生動活躍,像是對他傾訴埋藏内心深處的喜悅……在這世上,他們曾短暫地流落人間,每一口呼吸都讓人想要留住。夜,兩人并排躺在嚴家白房子二樓的一張床上,恰好能從窗戶望見漫天星圖。霧霾被風吹散時,夜空中呈現一道璀璨動人的星河。兩人都無睡意,蓋一床棉被聊天,就十分的滿足。淩河眼底旋轉着絢爛的星空,用委婉的聲音念白:“我媽媽是在我六歲念小學一年級時去世了。”嚴小刀轉過臉平靜望着身邊人,内心澎湃。他明白淩河為什麼提起這個話頭。淩河不主動探問嚴家母子間不為外人知的故事,卻選擇了以退為進,主動講自己的家事。“我父親很愛我的母親,他們是在貴族私校中學時的青梅竹馬。印象可能不太清晰了,記得我母親她很漂亮,喜歡把長長的細軟的卷發盤起,再讓一縷發梢垂落胸前,就像仙女一般。她每晚捧書用英文給我講故事,記憶裡那聲音像夜莺一樣婉轉動聽,我現在仍然時常夢到那個講故事的天籁之音。隻是後來她身體不好,病了兩年,發達的現代醫學成就都沒能挽救她,大約就是家族遺傳性的緻命免疫系統障礙及血液疾病,她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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