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風長雨(五)
常照晃着手中的茶杯,拒絕了許澹要為他添酒的動作:“我已許久不飲酒了,今日在宴上也是以茶代酒的。”
許澹也不勉強:“難得見平年兄這般不愛飲酒的文士。”
常照問:“泊明是哪年生人?”
許澹道:“熙平十六年——叫慶和元年也好,我與承明皇太子同年生人,好似與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葉大人也是一年。”
常照一頓:“我比你大了四歲有餘。”
許澹驚道:“平年兄文士風采,我竟絲毫瞧不出來,如此,我确是該稱一聲兄長的。”
他棄了手中的酒壺,為常照倒茶:“話說回來,平年兄怎地對刺棠這一樁舊案如此了解?咱們同為去歲士子,離這樁案子有兩三年了,我是個蠢的,又初來乍到,除了些人盡皆知之事,一分都探不出來。”
常照頓了一頓,淡淡地說:“天狩三年那一場科考,我也來汴都考過,隻是當時才學不佳,未曾上榜便是了。”
許澹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便請兄長為我講述一二罷,也好解惑。”
常照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清了清嗓子。
“承明皇太子生辰正是上元節,自他出生那年起,為賀太子千秋,上元節慶從三日延到五日,連年賜酺,舉國同慶,天狩三年也不例外。當年先帝在大内生了場病——至今人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病、是大是小,隻知有疾之後,先帝便有意傳位皇太子,當年的汴河大祭,也是皇太子以天子出行儀制代行的。”
許澹搖頭可惜道:“承明皇太子頗有明君之相,當年在許州治蝗,聲名連千裡之外的北幽都有所耳聞……當真是天妒英才。”
常照輕輕點頭:“當夜混亂,誰也不知汀花台上究竟是何時混入了亂黨,後來隻聽人說,祭祀典儀方畢,汀花台四處明燈忽滅,除卻跟随太子上祭台的幾名金天衛,其餘守衛皆被困人潮不能脫身。就在這一個空當裡,有死士越過了太子近前的侍衛,拼死刺了一劍,皇太子不防,受傷落水,汀花台上金天衛盡死,黑暗之中,一時竟無人察覺。”
許澹連連歎氣,沒忍住還是摸回了酒壺,給自己添酒:“可惜,可惜,不過我聽聞承明皇太子功夫不差,怎地這樣輕易就叫他們得了手?”
常照搖搖頭:“無人能知,燈滅之後,汀花台前混亂一片,竟還在混沌中踩死了幾人,刺殺皇太子的兇徒當時也未曾落網,還是汀花台上唯一活着的重傷金天衛喝令,衆人才知皇太子遇刺,立時将汴河戒嚴了。”
“消息傳回宮中,先帝病重,禁宮隻發了一道搜捕令,當朝皇後娘娘先帶金天衛沿汴河搜了一夜,隻尋回皇太子冠冕,如此衆人方知儲君已去。先帝不堪此噩耗,就此崩逝,再然後……點紅大會前聊起娘娘之時,想必泊明已經知曉了。”
許澹愁眉不展:“先前說太子命喪暴民之手,平年兄又道是當年士子,我卻有些糊塗了。”
常照指了指
窗外:“你來得不巧,去歲汀花台修繕,不許祭拜了,汀花台上有一塊‘庚子歲末誅亂學生碑’,若你看過,便能解惑。我且問你,承明皇太子早年政績,除卻許州治蝗一事,還有一件,你記不記得?”
許澹思索了一會兒,眼睛一亮:“是南方廢人祭!當初兩廣之地‘殺人祭鬼教’風行,不僅當地多受荼毒,過路人也被誘殺過。時年似乎有一被貶的大人死于祭鬼之事,這位大人是太子少師方鶴知舊友,為平老師怨憤,太子親下兩廣,領兵布置了三月有餘,将此教一舉剿滅,得了天下盛譽。”
常照以手蘸水,飛快地在桌面寫了三個名字:“誅亂碑上三子——劉拂梁、左臣谏、楊衷——皆出身‘殺人祭鬼教’風行的兩廣和荊楚之地,今上登基後,遣官吏徹查刺棠大案,抓了這三人。此三人皆為祭鬼教信徒,堅稱承明皇太子早年廢此習俗,應受上天之罰,若能殺之,必獲大神庇佑,金身不死。”
許澹聽得目瞪口呆:“這般蠱惑言語,竟有人信?”
“為何沒有,”常照微微一笑,“三人飽讀聖賢之言,當春均是榜上有名,誰知能犯下這樣大案?今上與太子兄弟情深,初登基便不顧太師阻攔,将三人淩遲鬧市,遣人在汀花台上塑了太子金像,又刻碑銘記,要他們跪像相贖。”
“陛下與太子倒是皇室中難得一見的情誼,”許澹歎道,忽地又覺得不對,“不過,這三人均是士子出身,怎能布置如此大案、尋到死士近身刺殺?”
“自然,所以才有了這四個月中的株連,”常照道,“想必泊明知曉,進京趕考的士子,多半在書院便得了各位大人的青睐,借住于這些人家中,這三人也不例外。當初本案徹查,怎麼可能隻有三人?三人借住之家,這些臣屬擁護的皇子……”
“誅亂碑上記載得清清楚楚——刺棠一案,原就是想要奪儲位的五大王宋淇勾結臣下和這三位祭鬼教信徒,精心謀劃的奪嫡!畢竟除了承明皇太子,先帝最喜的便是他,隻是五大王百密一疏,沒料到先帝竟在此夜崩逝。他匆忙聯絡臣屬,為自己繼位造勢,文官一派壓倒世家本是常事,誰料太師和皇後橫插一腳,送今上登了基。”
許澹隻聽說過宋淇因參與刺棠案謀劃被賜死一事,不想這背後居然如此驚心動魄:“五大王平素不愛政事,醉心詩文,詞句四海知,書帖天下習,怎會……”
常照頗有嘲弄地笑了一笑:“誰知醉心詩文是不是表象,皇家子弟,心思豈非常人可知?金殿之上睥睨天下的權勢,無人不想要,為它赴死者多如過江之鲫,直将一生情分皆悉忘卻,誅手足、殺摯友、亂風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1],皇權哪……”
他說到這裡,忽地覺得自己說多了些,轉而道:“罷了,罷了,哪裡輪得到我等蜉蝣慨歎?總之,當年牽連不下百人,三人所居府邸、五大王及近臣悉數被殺,同誅了十族——大胤開國以來,都少見這樣廣的連坐,不過儲君美名遠揚,又死得凄慘,天下士人不僅未曾出言阻
止(),反而盛贊今上有情。≈ap;rdo;
許澹聽到這裡?()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覺胸中一陣難平的悒郁之氣,不知是因還未為天下開太平便身死的聖明儲君,還是這尋不出錯處的株連中無端被殺的人。
太子無辜,這樣廣的殺戮又是他想要看見的麼?
最後他還是沒敢開口,隻是借着三分醉意,喃喃道:“一夜汀花、闌風長雨,生死人間,不得止息。不知逝去的聖天子觀此世道,有何感言?”
“今上年歲尚小,朝中太師與皇後黨争,雖不至耽擱朝政,總歸是内外不安。”常照也有些失神,自言自語道,“兩廣有西野餘孽流竄,北方邊境雖暫且平靜,誰知幾部聯盟會不會突然進犯?守城的燕家軍是皇後近臣,隻盼太師不要從中作梗才是……這江山狀似穩固,可哪時哪刻不是搖搖欲墜的呢?”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取了許澹擱在桌上的銅制酒壺:“今日你我有緣,同憂江山之事,合該共飲,不醉不歸。”
許澹也動容道:“不醉不歸!”
是夜,落薇在瓊華殿中撫筝。
會靈湖宴席散後,宋瀾留了玉秋實和葉亭宴議事,她沒有尋到機會再與葉亭宴說一句話,隻得了裴郗的轉告。
葉亭宴叫她稍安勿躁,等他探出太師虛實,再尋後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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