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一頭沖進了姥姥的懷裡。
姥姥正搖着蒲扇坐在院子裡的棗樹下乘涼,被她這猛一沖撞,差點從小闆凳上摔下來:“你這孩子,一天天沒個正經樣!”
姥姥假裝嗔怒,剛又想責罵她兩句,卻發現她看起來與往常不太一樣,因為有兩行淚順着她的臉蛋流了下來,姥姥見狀,趕緊把她抱在懷裡,摸着她的腦袋:“燕兒,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姥姥找他算賬!”
王燕在姥姥溫暖的懷抱裡,“嗷嗷”放聲哭了起來。
她一五一十的把剛才在河裡差點淹死的經曆,告訴了姥姥。
姥姥聽完,緊緊地抱着她,一邊大聲地咒罵大黃:“這個王八羔子,可真是壞,敢欺負我家的燕兒,他不得好死!”
姥姥也有些後怕,在她心目中,王燕是她最喜歡的外甥女,因為王燕聰明又孝順,懂得知恩圖報,姥姥對她的好,她都記得,還會回報姥姥,這可比其他幾個外甥外甥女強太多了。
這幸虧剛才燕兒沒在河裡淹死,不然,這可讓她這個70多歲的老太太今後怎麼活下去?
姥姥趕緊在口袋裡摸索,翻出來一把熟的花生,不由分說,塞到王燕的手裡:“乖,别生氣了,你看這是姥姥給你留的花生,快吃,很香。”
王燕哭了一會兒,畢竟她還是個孩子,看到姥姥給的吃的,擦幹眼淚就笑了。
在她心目中,姥姥就是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有姥姥在,天就不會塌下來。
姥姥這個女人,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隻知道在娘家姓馬,以前在娘家周圍的人都喊她三妮,嫁給姥爺後,她的大名就被周圍的人稱呼為馬氏。
她出生于1915年左右,沒有生日,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她自己也不記
得了。她裹着小腳,梳着發髻,頭發已經全白了。身上穿着的還是舊時的褂子。
姥姥的人生其實很坎坷,聽大人說,姥姥以前沒嫁人前在娘家時,深受父母的寵愛,家務活和農活都不怎麼會做,嫁給姥爺後,姥爺對她也是呵護有加,但不知道是命運的捉弄還是運氣不好,姥姥先後生下了5個孩子,但其中兩個男孩都夭折了,隻活下來3個閨女,也就是大姨、二姨和我媽。
讓人難以想象,姥姥那幾年裡相繼失去了兩個年幼的兒子會是多麼的心疼,不知道她是靠什麼熬過來的。
在那個年代,在農村,沒有兒子的家庭是被周圍的人歧視和欺負的,所以,很多年裡,姥姥和姥爺以及他們的三個閨女在村子裡都擡不起頭來。
不管是下地幹活抓工分,還是街頭巷尾的談論,姥姥和姥爺一家人,總是要矮别人幾分的。
因為家中沒有能挑大梁的兒子,姥姥和姥爺隻能把3個閨女當兒子用,别人家都是兒子幹最重的活兒,在他們家,就是3個閨女幹男人幹的活兒,久而久之,閨女們對父母都有意見,在她們看來,父母這是壓榨她們,于是忍不住埋怨他們養不活兒子,以至于她們不僅要幹重活,還被人看不起,這都是父母沒本事沒出息,所以才害得自己受這樣的罪。
三個閨女和姥姥的關系都不咋地。
但這些都沒有絲毫影響到姥姥對王燕的疼愛。
從王燕記事起,姥姥的腰就不好,常年疼痛,但她舍不得去找醫生看,後來慢慢的腰就彎了,每天姥姥在院子裡進進出出都佝偻着身子。
冬天,外面大雪飛舞,姥姥把竈台下做完飯剩下的柴火燃燒後的渣,倒在盆裡,放在被子底下把被窩暖得熱乎乎的,然後趕緊讓王燕躺進去,不管外面多冷,靠在姥姥身邊睡覺的她覺得被窩總是暖暖的。
夏天,院子裡蚊蟲肆虐,晚飯後,姥姥會在院子裡鋪張涼席,讓王燕躺在上面,她用蒲扇趕走一隻又一隻企圖來襲擊的蚊子,也用蒲扇帶來一些清涼,讓王燕能甜甜地進入夢鄉。
家裡有果園的好心鄰居,經常會把有些壞掉不好賣的蘋果和梨給姥姥送幾個來,姥姥勤快地把上面壞的地方挖掉,剩下好的,放到鍋裡蒸熟,總會特地留着給放學後的王燕吃。
有時,做飯時,姥姥會在竈台下烤一個紅薯,有時是土豆,有時是一截藕,也有時是一個玉米棒子,烤到香味飄出來後,拿出來,送到王燕的嘴邊。
每次王燕去姥姥家,姥姥都會把最好吃的東西拿出來,擺在她跟前,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王燕吃的越多,她越滿足。
有時,王燕被父母打罵後,也會逃到姥姥家,守着姥姥哭會,訴訴苦,每當這個時候,姥姥總是耐心地開導她,讓她不要和父母計較,并總會掏出幾毛錢來,塞到她手裡,讓她去買個紅頭繩,或者買個鉛筆。
還有一次,村裡要求王燕這樣大小的孩子都要打一個疫苗,那些年衛生條件不好,流行病經常發生,為了杜絕那個傳染病,強制孩子們都打那個疫苗。可姥姥聽說打了那個疫苗後,胳膊會流膿,所以她擔心對小孩的身體不好,堅決不讓王燕打。
那是個夏日的晚上,剛吃完晚飯,村裡一陣騷動,聽說打疫苗的進村了。姥姥頓時緊張起來,她趕緊跑到屋裡,把煤油燈吹滅,一把把蚊帳放下來,把王燕藏在裡面,告訴她千萬别出聲。過了一會兒,打疫苗的人來了,姥姥裝作沒事人一樣,跟他們說,家裡沒孩子。
打疫苗的人信了,走了,去了别人家。
後來,村裡的同齡孩子的胳膊上都有個打完疫苗化膿後的疤痕,但王燕的胳膊上沒有。
雖然當年姥姥對疫苗的理解并不太正确,但這件事足以看出來,她對王燕的疼愛,她生怕她多受一點罪。
在王燕的記憶中,姥姥從未打罵過她,對待她,總是慈愛的,總是包容的。
姥姥家的那個院子,堂屋是用土坯圍起來的,廚房也是,院子裡有幾棵棗樹,院子的中央有個壓水井,旁邊是個糞坑,糞坑挨着茅廁,茅廁是露天的,茅廁的四周是低矮的土牆。
就這樣一個普普通的農村小院,因為有了姥姥,支撐起了王燕整個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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