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便是一瓢冷水兜頭澆下,将懷風頭臉打了個精濕。懷風大怒,也不裝了,坐起罵道:「你識破便識破,做什麼又來潑水。」一面胡亂抹去臉上水漬,張目怒瞪。那姜獨活便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望過來,手中捏着塊玉佩,正是懷風日不離身的那隻碧玉蝙蝠,陰恻恻問道:「這塊玉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懷風一怔,伸手去摸脖子,卻摸了個空,知道這老頭兒定是趁自己方才昏迷搜了身去,怒道:「還給我!」說着起身去夠。他适才受傷昏迷,氣血尚未調勻,起得又急,才站直一條腿便又摔倒在地,隻覺胸口好一陣發悶,面色青白成一片。「看你出招似模似樣,卻原來是個花架子,若非老夫手下留情,你現下已見了閻王。」姜獨活一聲冷笑,踢了懷風兩腳,「不想死的話便如實招來,這玉到底哪兒來的?」懷風内腑之間難受得厲害,須死死咬住了唇才沒呻吟出聲,哪兒還答得出話,姜獨活生恐他一命嗚呼問不出玉佩來曆,眉頭一擰,蹲下去扣住他一隻手腕把脈,須臾工夫松開,一指點向懷風膻中。懷風隻覺一股熱氣自胸口直入髒腑,在體内遊走一圈,便将渾身不适壓了下去,頃刻間好受許多,不由松了嘴唇,長長喘出一口氣。他這般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漸漸緩過勁兒,雙手撐地,慢慢坐了起來。姜獨活見他暫時無礙,急切之下又問一遍,大有懷風不答便要痛下毒手的意思。懷風本就沒有隐瞞的心思,待喘勻了氣息,緩緩道:「這玉佩是我外祖家傳于我娘,我出生時,娘将它戴在了我身上。」聽他說完,姜獨活臉色微變,問道:「你外祖家是誰?你娘叫什麼?」「我娘叫慕紫菀,這慕家莊便是我外祖家。」「你是菀丫頭的兒子?」姜獨活眼中倏地流露出震驚之色,「菀丫頭死前還生了孩子?」說着死死盯住懷風,「你今年多大?菀丫頭幾時生下你的?」懷風見他稱呼母親的口吻滿是親昵,俨然是位關愛小輩的長者,不自覺地生出親近之情,方才被打的怒氣也消了大半。「我是庚辰年臘月二十六的生辰。」姜獨活大怒,「胡說八道,菀丫頭那年九月便死了,怎麼會又冒出你來,小子存心消遣老夫嗎?」懷風一怔,随即想起莊後所立的母親墳茔,揣測他定是看了那碑文上的生卒年月才有此一說,急忙道:「我沒胡說八道,我娘是八年前才過世的,怎麼會庚辰年九月便死了,莫不是你們弄錯?」他這樣一說,姜獨活也懵了,狐疑看着他。懷風便不隐瞞,将當年蘇州所生變故從頭至尾講述一遍,隻是隐去了雍祁鈞身分不提,隻說是生父好友,自己此次是因養父去世後不容于親戚,又兼知曉了身世真相,方才來慕家莊尋親。「我昨日才找到這裡,便見莊後立着娘親墳茔,實在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娘明明活着,為何人人當她死了,我爹明明已死,如何又能為娘親立碑造墳。老前輩若知曉實情,還望告知一二。」懷風先前不喜姜獨活對外祖出言不遜,這才大叫對罵,這時見他對母親生死關切至此,不由将他當作長輩看待,口氣也恭敬起來。姜獨活聽完,愣了好一會兒,蹙眉搖頭,「那幾年我在苗疆一帶采藥煉丹,與中原不通音信,菀丫頭幾時嫁人經曆何事全不知情,待回來時便隻見師妹與她的墳茔,竟不知這其中有這許多曲折。」懷風将前因後果講得明明白白,神色又絕無作僞之态,姜獨活已信了十之八九,看過來的眼神都和藹了幾分。「老前輩,你可知我生父是何來曆,我父親家中可還有别的親人嗎?」懷風方才自他話語中猜出老者是外祖母的師兄,隻是不知如何稱呼,便含混叫一聲老前輩,姜獨活一聽,瞪他一眼,「菀丫頭一向管我叫舅舅,你該當叫我聲舅公才對。」懷風已然舉目無親,如今乍然遇到一位如此親近的長輩,自然而然生出股孺慕之情,見他如此吩咐,當下改口喚道:「舅公。」他叫得情真意切,姜獨活聽了也自歡喜,微笑颔首,隻是笑過後又不免滿面戚容,「若是師妹嫁了我,你該當是我孫兒才對。」他于師妹别嫁一事始終耿耿于懷,言語間時刻流露出一股傷心不忿,這等陳年情債懷風又怎敢置評,隻是尴尬不語。姜獨活歎完,想起懷風問話,搖搖頭,「你生父我從未見過,名字更是聞所未聞,隻是能讓菀丫頭看上的小子,想來定有些過人之處。」懷風聽了大是失望,臉色瞬即黯淡下去。姜獨活看出他沮喪,将玉佩放進他手裡,輕輕拍拍他頭,「莫要傷心,舅公陪你慢慢打聽就是。」他适才破口大罵時激狂偏狹,這時卻一派和藹可親,自然是因師妹之故愛屋及烏了。懷風一路上備受煎熬,此刻聽了這話,知道自己算是找着家人了,怔怔半晌,兩顆淚珠終是忍不住滾落頰邊。他兩人鬧了這麼一場,天際已透出幾縷晨曦,莊外隐隐傳來幾聲雞叫。懷風昨晚便沒怎麼吃東西,這時腹中空空,肚子咕噜噜叫起來,姜獨活一愕後哈哈大笑,「哭什麼,還不去拾柴燒飯,咱爺兒倆好生填飽肚子是正經。」懷風摸摸肚子,臉上一紅,悲戚之情去了大半,起身去拾柴生火。他在軍中也曾做過這些活計,不一會兒便在院子裡燃起火堆,隻是這飯卻是從未做過,一時無從下手,隻得從行李中掏出幾張幹餅和肉脯,要架在火上烘烤。見了他這架勢,姜獨活冷哼一聲,劈手奪過吃的,喝道:「連飯也不會做,恁般不中用,罷,你去打桶水來,叫你嘗嘗舅公的手藝。」一會兒水打回來,姜獨活從自己行囊中掏出隻鐵鍋架上燒水,待水開,将肉脯和幹餅撕碎了扔進鍋裡,又加些鹽巴等物,轉眼便是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雜燴湯。懷風見他手勢純熟,行囊中諸般物什層出不窮,大是服氣,待捧了舅公遞來的一隻木碗喝上湯,更是贊不絕口。姜獨活聽得高興,得意一笑,「你舅公本事多得很,小子好生學着些。」吃了幾口,忽又怅惘歎道:「唉,本事再大又有何用,想我醫毒雙絕文武兼修洗衣做飯樣樣精通,師妹還不是喜歡上了别人,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個兒,連陪着吃飯的人也沒有。」懷風大是好奇,問道:「舅公沒有家人嗎?」「我和師妹俱是孤兒,讓師父撿回來撫育,我身邊最親近之人隻得他兩個,後來師妹嫁人,我傷心得很,不願娶别人,也就沒有妻兒。師父過世後我行醫四方,卻沒碰上一個聰明伶俐的可收作徒弟傳承衣缽,菀丫頭于醫道上倒是極有天分,我将她看作自己女兒,一身本事盡傳給了她,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後卻得知她死了,隻覺老天爺盡喜歡折騰我,擺明了不肯讓我享這天倫之樂,心也就涼了,這些年隻管四處遊蕩,碰到師妹生辰之日才來這裡祭奠一番。」他語氣淡然,卻不難聽出其中心酸,懷風不知說些什麼安慰,隻是捧着碗發愣,一片沉寂中,隻有柴火燃燒時發出些噼啪聲響。兩人便這麼坐在火堆旁,黯然不語埋首吃飯,待一鍋雜燴湯喝了個幹淨,姜獨活從懷中掏出瓶藥丢與懷風,「你方才受了我一掌,内腑恐有些不妥,這藥每日吃上一粒,連服十日也就好了。」懷風打開瓶塞倒出一粒,隻見黑豆大小的一粒藥丸顔色赤紅,入鼻是淡淡一股清香,他小時常見母親配藥的,也識得一二,看得出這藥裡含了血竭、三七等物,于内傷大有療效,趕忙吞了下去。吃過飯,兩人重又回祠堂裡坐下,姜獨活見了他鋪的地鋪,毫不客氣便往上面一躺,問道:「你除了曉得生父姓名,可還知道些什麼,打算去哪裡打聽消息?」懷風怔怔出神,過了一會兒,黯然搖頭,「哪裡也不用去了。我父親家中若還有其他親人,又怎會将娘托與好友照應,他死後,娘親因無處可去這才跟我養父成親,還讓我改了姓氏,若我父親家中當真還有親人在世,想來也絕非可以托付之人,如今便是找到了又有什麼用。」姜獨活思忖片刻,點點頭,「不錯,确是這般。」頓了頓,忽道:「既如此,你自是無處可去的了,不如跟着我回出岫谷罷。我老了,懶得再東遊西逛,隻想回谷裡頤養天年,隻是一個人過日子未免冷清,你若是肯來,咱爺兒倆也好有個照應。」懷風眨眨眼,唇角漸漸彎起來,輕輕應道:「好,我便來給舅公作伴。」他一路凄凄惶惶,此刻終于尋到落腳之處,又有親人可依,一顆心登時落到實處,這許多天裡頭一次心懷喜悅,笑了出來。他這一笑露出左頰酒窩,姜獨活看見,喃喃道:「菀丫頭也是左邊生着個酒窩兒,都說養兒似母,倒真沒錯。」他奔波數日才趕回來,神倦身疲,話音才落便扯起鼾聲,竟是頃刻間睡着了。懷風也是一宿不曾好睡,此時吃飽了肚子便覺困盹,撐了一會兒,頭一歪,倒在姜獨活腳邊,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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