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時沒有了聲音,我隻聽到自己的心髒咚咚直跳,鼻尖開始發酸。我本不該覺得委屈,曾經臨死前我也已經想好,這并沒什麼好委屈的。我做了公主,自小享受萬千愛護,富貴榮華,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這并沒有什麼。我本不該心軟,卻終究心軟,到頭來隻能選擇自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并沒有什麼。然而現在蓦地被蘇姿說出事實,我卻不由自主地覺得心酸。不管說得多麼豁達,我也并非就那麼心甘情願地想死去。不過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想以一死來逃避。又過了片刻,方才淡淡響起秦斂的聲音:&ldo;隻要蘇熙活着一日,我便不會再對她不好。&rdo;蘇姿輕輕地嗤了一聲,譏諷道:&ldo;真是可惜,她已經死了。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蘇熙。秦公子如果真心誠意想挽回的話,不妨立刻抹脖子自殺,下去陰間去找一找她。&rdo;秦斂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離開。他這樣一動不動地堵在門口,開始蘇姿還可以勉強忍受,過了不久就大覺不耐煩,出聲趕他走:&ldo;秦公子,你堵在門口,認識的人知道你是來問我要人,不認識的人還以為你是對我一往情深,想要毀掉宰相府和我的名聲呢。&rdo;我的情緒稍稍好轉,正往嘴裡送一塊芙蓉玉露糕,聽了蘇姿的話差點沒噎住。我這個姐姐向來心計多端沒有錯,但我沒想到她說話敢和蘇啟一樣百無禁忌。秦斂淡淡地道:&ldo;公主的名聲自然是很好的。公主若是想要回宮,直接走就好,我又不會攔着。&rdo;蘇姿一噎:&ldo;……&rdo;我隔着門都能想象到秦斂說這話的模樣。必定是雙手籠于袖中,眉目間蘊藉清俊,姿态妥帖矜貴的。我一直覺得他最适合着藍色錦袍,寬廣的衣袖,再束一條流雲百福的腰帶,意态倜傥間,便是連蘇啟看了大概也要忍不住嫉妒幾分。蘇姿定了定神,道:&ldo;為什麼要我先走,而不是你先離開?你擋在門外還有道理了不成?&rdo;我知道蘇姿想讓秦斂先走的理由。她不過是不希望我再和他見面,即使是在我如今戴着面具又癱着雙腿,連自己都快要認不出自己的今天。我探過身在蘇姿耳邊低聲道:&ldo;走就走好了,我不會失态的。你這樣欲蓋彌彰,秦斂會更加生疑。&rdo;蘇姿道:&ldo;你以為你這樣假裝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就不惹人生疑了麼?我一個公主,平白無故為什麼要帶蘇啟的姬妾出宮?秦斂一貫奸詐,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出原因。這擺明了是給他留把柄。&rdo;我歎了口氣:&ldo;不管他怎樣,不管我活不活的下去,我都不會再跟他離開蘇國。我保證。這樣可以走了麼?&rdo;蘇姿眼神微動,審視地瞧着我好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雖然保證不會失态,然而當随從推開門的時候,我還是一邊盡量保持鎮定,一邊忍不住看了一眼秦斂。他站在門外,确實是雙手籠袖,此外,居然也真的如我所想那般着了一身的藍袍。他側身玉立,微微垂着眼,在我看過去的同時,竟仿佛禮尚往來一般,擡起眼皮也看向了我。他的目光仍然深邃莫測,我頭一次發揮超常,連睫毛都沒有顫一顫,安安穩穩地坐在輪椅上,在他一路的注視下離他越來越近,又在僅僅隔着一尺的距離時越來越遠。在我離他最近時,秦斂低低地喚了一聲:&ldo;熙兒。&rdo;前面的蘇姿聽到了,回過頭來。我聽到了,沒有回頭。表情紋絲不動,就這樣平淡離開。我和蘇姿回去時外面仍然碳烤一般,晨曦殿内卻甚是清涼。等到蘇姿同蘇啟把見到秦斂的事情一說,蘇啟把杯蓋一合,我陡然覺得殿中已經變得涼飕飕了。蘇啟撐着下巴瞥我一眼,我頂着頭上千斤墜一般的壓力,很狗腿地把一包燃香坊獨家特産的牛ròu幹捧到他面前,故作鎮定地道:&ldo;全給你吃。&rdo;蘇啟搖着玉墜上的流蘇,閑閑道:&ldo;我又不稀罕。&rdo;&ldo;那我自己吃。&rdo;蘇啟手腕一翻,我還沒覺察出什麼,那包牛ròu幹已然脫離了我手,蘇啟握着小紙包,拈起一根小的塞進我嘴裡,又拈起一根大的喂到自己嘴裡,随後又讓蘇姿自己拿了一根,笑着道:&ldo;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喜歡也還是我的。&rdo;、事情當天被出乎我料地輕描淡寫拂過。蘇啟面上雲淡風輕,蘇姿也是雲淡風輕,唯獨次日隻我一個頂着兩隻紅得鬥雞一樣的眼睛與蘇啟一同用早膳。蘇啟果然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嘲笑别人的機會,先是夾了一顆酒釀圓子湊到我眼睛處比了比,随即不滿意地搖頭,然後又夾了一隻素色蘿蔔丸子放到我眼前,仍然有些不滿意,最後夾起一隻四喜丸子要湊過來的時候,我終于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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