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天生對醜陋的容顔有種恐懼,龍階之下,傳出一聲顫顫的慫恿,“或許她真是狐神,可她現在殺了人了,恐怕已經堕為妖物,大殷留不得這樣的禍患啊。”
一旦關及自身利益,人類便沒有敬畏之心。又一人接上,“那如何是好?”
另一人指着漢白池上日晷道,“傳說那石頭與狐神精元相通,我們毀了它,她就玩完了。”
有人又擔心道,“好是好,可那妖物正在救陛下,這樣做會不會傷及……”
衆人安靜了片刻,一個聲音故意壓低着,有些狠意,“大殷命途最要緊,萬一不幸,我們可以請回一位藩王,隻要是皇族血脈,誰不一樣?”
南音此刻并不在乎那些人要做些什麼,仍舊靜靜看着子息。直到一陣徹骨的疼痛鑽入心髒。擡眸,半空中劃過無數重箭弩失,将漢白池中日晷紮得猶如刺猬。
南音嘴角附上一抹痛楚的笑容。每一箭都似要将她的魂魄擊碎。有一些不甘,又有些釋然,最後,一絲遺憾定在她眉心。
連堕入地獄的靈魂也要失去麼?連在地獄裡懷想的資格也要剝奪麼?
她心一酸。
沒有了靈魂,那過往琢磨透的愛啊,又将存放到何處呢?
還有那塊石頭,那是她愛恨情仇的開始,沒想到除了那個少年與他的後代,今日卻要被這麼多不相幹的人玷污。
南音在沾滿血污的衣料上擦了擦手,輕輕撫過子息熟睡的面龐。他依舊那麼幹淨,那麼明朗,似回憶裡最美的午後陽光。
閉眼。華燈初上,一抹身影倒下。蜷縮的屍體凝出一丸潔白的元丹,緩緩升到空中,啪,又像雪花一樣散開。
漢白池中衆人歡呼,月光裡,明黃衣袍的男子終于睜開了眼睛。
一隻死獸躺在他身邊,皮毛不能覆體,隻有那緊閉的眼睛,美好的弧形,那麼熟悉。
子息并不知道那是什麼,他也無法想象那是什麼。人聲引着他的目光,他看見了那被摧毀的日晷。
天空突然飄起了雪。
雪花埋葬了所有人的動靜,還有那個不曾流淚的男人的哭聲。
北國好久沒有這麼冷過了。
北國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年。在本該盛夏的日子,漠北傳來一則消息,說桑丘竟然頒布了一個死令,令所有子民掘起自家的祖墳。
大殷的群臣一片嘩然。龍椅上的男子神色不改,隻淡淡撫摸着一塊千瘡百孔的銀灰色狐皮,靜靜地出神。
第二年,人不過十萬的荒漠之國,聚起了萬人的軍隊殺入邊境,不消數日,便攻入大殷北宮。據傳言,漠北這次出兵兇殘至極,士兵悉數背着先祖的骨灰,一路殺紅了眼。
逼宮之際,桑丘領着軍隊将盤龍殿圍住,一人提刀策馬立在殿門外。子息屏開最後一隊守林兵,亦騎着馬孤身迎戰。
一池白雪,兩國之王,不着護甲打了三個時辰。沒有三天三夜的厮殺,僅僅三個時辰。然而此次足以載入史冊的至尊血戰,又有多少史家忍心睜眼看完?
夕陽西下,明黃的戰袍終被劈成兩半。漠北的狼頂着一身傷痕,仰天大笑,卻一臉失神。大殷的王倒下馬來,跌入潔白的雪中。沒有人覺得意外,也許他翻身上馬那一刻,衆人便從他眼中看到了結局。
他隻是需要有個人給他個結局。
大殷承順三年,北漠王桑丘入主中原,改國姓為夕,史稱一夕之國,紀年“蒼鳳”。
大夕蒼鳳十六年,始皇病逝,由于并無皇後,又沒有其他子嗣,于是自小與始皇失散、養在北宮的世子自然而然成了新皇。老太監棉鹿因得從小照顧了世子,并未遣出宮去,依舊負責起皇帝的起居。
同年,皇帝追封已故先母為德敬婁皇後,前朝念州王以先母故人身份入宮觀禮。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隻是北國的雪,再未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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