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腳下踉跄了一下,有人扶了我一把,道了一聲:“姑娘,冒犯了。”我一瞥之間看到扶我的人,是一位書生樣的男子,懷中抱着個兩三歲的嬰孩,一邊站着的,似是他的妻子。他們是一家人。一家人。這個詞忽然從心底湧出來,我站住,望着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便茫然。我這般跟着他,究竟要跟到幾時?他甚至不知道我一直跟在他身後,不知道我有多麼思慕渴盼,這樣的跟随,又有什麼用?隻是這一瞬間,我便不想再追下去了,不想再這樣徒勞地跟着他,我想讓他站住看看我,想讓他為我留下來,我——想和他在一起,像人間夫妻一樣在一起。我奔過去攔在他面前,他看到我,略有些詫異,開口喚了我一聲,道:“梅施主?”我仰臉看着他,對他說:“我喜歡你。”他一時錯愕,我說:“你記得你窗前的梅樹麼?那便是我,我在你窗前立了整整一月,隻因你初來歸真寺那一日,我見了你,便對你傾了心。”我伸手去拉住他衣袖,心裡是幾分忐忑幾分歡喜,滿懷了少女的羞澀和期盼,問他:“你跟我走,我們回妙梅山去,在一起像人間夫妻一般過活,可好?”他似是怔了許久,末了卻是垂眉低目念了一聲佛号,那神色表情依然是始終未變過的靜穆甯和,對我道:“梅施主,貧僧乃是出家之人,六根清淨,俗緣斷絕,并非俗家之人,施主請回吧。”我早知他會拒絕,心中卻還是免不了難過,隻是我既已下定了決心要留下他,便絕不願放手。我說:“若你是為這個,就還了俗吧。若你不願還俗,那便不與我成親也好,隻要我們在一起便好了。”他仍是不為所動,甚至都不擡起頭來看我一眼,隻道:“阿彌陀佛,貧僧一心向道,無意凡塵,施主莫要強人所難。”我着急起來,道:“你是非要走不可了?”他答:“是。”他說罷便要走,我心裡發了狠,喊了一聲“站住”,一時什麼也顧不得,脫口便道:“若你今日不跟我回去,我便……我便把這些人都殺了,叫你一個也救不得!”人群驟然靜下來,我不理他們,隻是緊緊望着他。我知道他是慈悲心腸,定然不忍這些人為他而死,隻是我又何嘗殺過人,若他當真不管不顧就這般走了,我也無法。這狠話說了出來,我卻是知道自己做不出的。他終于擡起目光來望向我,他的眼睛肅穆而含着些仿佛天生的悲憫,澄澈無暇得令我無顔相看,蓦地起了一絲羞愧之心。不過片刻的寂靜,人群便吼叫着向我沖來,我揮袖将衆人隔在三丈之外,然後手臂微懸,再問了一遍,道:“你跟不跟我走?”他眼中沒有懼怕亦沒有恐慌,澄靜一如平素。他靜靜凝視我半晌,似是微歎了一聲,然後開口道:“我随你去便是。”我霎時歡喜起來。那時我隻以為如願,卻是後來,我才漸漸明白,所如之願,不過是我一廂情願。他……一開始便不是為我,終究也不會為我。他跟我回了妙梅山,從那之後,我和他同眠同食同起坐,他卻終日誦經或沉默,竟從未與我說過一句話。初時我隻當他心意還未轉向我,想着過些時日大約便好了,每日便仍是笑吟吟伴着他言語說笑。他不說話,我便說給他聽,我說等明年春來就在屋子後面種一塊菜地,養些雞鴨。說完想起他隻吃素食,便說那我們不吃它,隻養着。我說等将來我們要生許多可愛的寶寶,要有像他一樣的漂亮眼睛,然後我們就教他們種菜、養雞養鴨,等他們有了後代,還是這樣,我們就永遠在妙梅山上這麼歡歡喜喜地過下去,這樣多好。我甚至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出了許多個,他卻依然從不對我言語,甚至——從未看過我一眼。這樣一過便是三年。菜地已經被我整理得有了些生機勃勃的樣子,雞鴨也都長大,我一樣一樣地努力去做,雖然隻有我一個人。隻是除了孩子。我一直奇怪,為什麼在一起這麼久了,我們卻還是沒有孩子。有時對着他說話的時候會問他,他卻還是不回答。初時我猶能滿懷着希望,等着他回心轉意的時候,漸漸地,便越來越恓惶,越來越不能強顔歡笑,越來越……茫然無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還應該做什麼,才能讓他看我一眼,對我說一句話。有一天我下山去尋些束發之物為他束發,行經一戶人家窗後時,忽然聽得裡面有一位女子的聲音,我依稀聽得她似是說什麼“強人所難”,不知為什麼便站住了,忽然她提高了聲音又道:“你便是得了我的人,也得不去我的心。你還是死了心罷!”一刹那間渾身一震,我蓦然醒悟,頓時便明白了。我得了他的人,卻是沒有得到他的心。一個人的心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記得五百年前第一次赴仙池會的時候,有一位上仙對着我打量了許久,說了一句:“草木能修成正果,實是不易,隻是可惜——終究是沒有人心。”我是沒有心的,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有心,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人心。我終究不是人。或者,他不願意與我在一起,是因為我沒有心麼?這樣癡癡地想着,不知為何,隻覺胸口泛起一陣從未有過的郁郁煩悶之感,仿佛要把胸口剖開才能散了那苦悶之氣一般。那滿腔的酸苦怨艾怎麼也發洩不出,逼得我無法可處,直逼到極點,卻忽地一松。眼裡有些滾熱的東西流了下來,我伸手去摸,摸到一手濕熱。怔了半晌,我方才明白過來——這是……眼淚麼?不是說草木本無情,即便機緣巧合成了人,也是沒有心、也不會有眼淚的麼?為什麼我有了眼淚?這樣,是不是代表——我已經有了心?我一下子又是哭又是笑,我有了心了,他是不是會願意和我在一起了?☆、七、人非草木我一路奔回山上去,見了他,便拉了他一隻手放到我胸口,對他說:“溯雲,我有心了,我有眼淚了,我不是草木之人了!這樣,你是不是可以喜歡我了?”他因我突然的興奮而驚詫擡頭,卻又旋即垂下眼簾來,緊抿了唇不言不語。我的心仿佛從極熱突地降到極冷,我跪在床邊仰頭望他的臉他的眼睛,我聽見自己聲音變得哽咽,終于再笑不出來。我說:“溯雲,你為什麼不看我?你看看我好麼?”他閉上眼睛,從我手中抽回手去,輕輕搖了搖頭,卻依舊沒有言語。眼淚已經變冷,心也變冷。我隻覺心已僵冷如石,霎那間仿佛愛意都化作怨憤,對着他這般如玉石一般的空明完滿,隻想狠狠地打碎——我再也不要看他這樣波瀾不起的樣子,若不能要他笑,那麼要他痛苦也好瘋魔也罷,隻是不要再這般無言沉寂下去,否則,我會瘋的。我站起來把他推倒在木床上,我說:“既然你說是強人所難,那麼我便再強你所難一次。就是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了你的人。”我扯下自己和他的衣裳,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他睜大眼睛看着我,仿佛已經被我的舉動吓怔了。我伏在他身上,第一次與一個人這樣近地相依偎,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身體這樣溫熱。我低下頭去親吻他的唇,卻笨拙無知得不知道該怎麼做,隻是以唇壓着他的唇,鼻尖相抵,眉眼相對。那樣近的距離,眼前隻有一片朦胧,仿佛淚霧滿盈。然後,我眼中便真的有淚落下,濕了我和他的臉頰。我抱着他大哭。許久,我聽到他長歎一聲,我終于聽到他開口說話,他問我究竟想要什麼,我說,我要你,我也要你的心。他輕歎,然後低低地說了一句話。我一時沒有聽清楚,想要問他說了什麼,還未張口,唇便被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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