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間回過神,胡亂抹了把臉,深呼吸,過去把門打開。是厲騰。他短發濕漉,垂在額前的幾绺還在淌水。順着高挺鼻骨往下滑。上身隻穿了一件黑色軍用背心,胳膊露在空氣中,肌腱分明,古銅色的皮膚上水珠涔涔,略反光,散發出雄性動物獨具的強悍美。阮念初隻飛快掃一眼,便不敢多看了,以為他要進屋,便微垂頭,側過身,給他讓出一條通道。誰知頭頂上方傳來道聲音,沉沉的,很冷淡,“把我打火機遞出來。在桌上。”“哦。”阮念初點點頭,把那塊方形的金屬火機拿了出來,遞給他。厲騰冷臉接過來,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走,幾乎都沒有看她一眼。可沒走幾步,背後極低地“欸”了聲,音量微弱,語氣遲疑,不細聽根本察覺不到。他頓住,側過頭,視線往後掃,依稀瞥見紗籠裙下兩條小腿,纖細,筆直,而且白得晃眼。阮念初咬了咬下唇,悶聲道,“你今天晚上還回來麼。”這個問句,無論放在哪種情況,都引人浮想。厲騰微擰眉,終于掀起眼皮直視她。還是沒吭聲。阮念初隻好解釋,“……我等下應該要鎖門。到時候,你可能打不開。”那些男人對她不懷好意,他在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他不在,又是另一番說法。她必須盡可能地保護自己。厲騰靜了靜,道:“不回。你自個兒把門窗鎖好。”阮念初點頭,“嗯,好。”話說完,她便把門關上了,咔哒一聲,從裡面反鎖。厲騰在門口站半刻,摸出根煙塞嘴裡,點燃。目光隔着煙霧瞥遠處,眯了下眼睛。水缸旁的幾個壯漢悻悻,摸了摸鼻頭,閑侃幾句,沒多久就散了。他撣了撣煙灰。一轉頭,正好看見阿新婆婆從廚房出來,蒼老的面容滿是褶子紋,慈眉善目。阿新婆婆主動招呼他,笑着用高棉語問:“對了,那件衣服小姑娘穿了麼?”厲騰點了下頭,“嗯。”婆婆咧嘴,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她皮膚真白,穿着肯定漂亮。”厲騰垂眸,腦海中浮現剛才阮念初穿紗籠的樣子,微濕的長發披在肩頭,瑩潤的雙肩下是纖細的手臂,有種格外楚楚的況味。他面無表情,用力深吸一口煙,“嗯。”後來厲騰睡在了竹木房的房頂。頭上夜色一望無垠,星空遼闊而深遠,他看了會兒,忽然自嘲似的一笑。這鬼差事,真他媽不是人幹的。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唯一的變化,是阮念初和厲騰說話的次數更少。兩人的交流本就不多,通常都處于一個問,一個答的狀态。他是這裡唯一一個會說中文的人,這麼一來,她便連偶爾開口的機會,都沒了。阮念初變得越來越沉默。偶爾,她會反思自己的前二十年人生。她從出生到大學三年級,一直都是令老師父母頭疼的角色,她随意,散漫,不喜歡被約束,高中時認識了些狐朋狗友,差點往問題少女的方向發展。好在她膽子不大。扼制住這種發展趨勢的原因,是她怕生病,不敢抽煙。一幹問題少年們見她這麼慫,都懶得再理她。阮念初有時會想,如果自己從小到大都勤奮努力,品學兼優,她的命運大概會很不同。至少不至于因為語言障礙,在被綁架之後,都沒辦法和綁匪談談條件。她就這樣在認真反思和發呆之中,度過了一言不發的兩天。到第二天清晨,天剛泛起魚肚白,阮念初便被房頂上的響動驚醒了。她睜開眼,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闆。晨光熹微照入室内,房頂上哐哐窸窣,像有人在走動,靈活利落地翻越。阮念初反應過來,是那個人。這段日子,他不是睡地闆,就是睡房頂。果然,一個高大人影很快從房頂上一躍而下。她視線跟着人影挪動,看見那人在窗外站了會兒,不多時,遠處有人用高棉語說了些什麼,他淡點頭,腳步聲穩穩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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