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團要走了,吃晚飯的時候,大家的興緻都不高。
可王少寒思量再三,還是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大伯,嬸子,爸媽離世的時候,日子太苦,無奈之下才把小朵送出去。
現在,幾年過去,我這個當哥的已經長大成人,就沒有道理再讓她寄人籬下。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把她接回來。畢竟,有親人在身旁,不管是忍饑還是受寒,都能有個貼心的人照應。”
“行!”
沒想到,王少寒還沒說完,大伯王長生就幹脆地答應下來,然後就又把他兜裡那幾塊錢摸了出來,硬生生塞進他手中,“給,拿着,買禮物。”
“不用。”
王少寒連忙推脫。
“啥不用?”
嬸子張桂梅神情有些沉重,瞪了他一眼道:“其實,當初把那小丫頭送出去的時候我們就不同意,隻是……哎!
接回來吧,接回來也好。
這兩年光景好了許多,總歸是餓不死人了。我和你大還能幹得動,不會讓她餓着的!”
王少寒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因為父母去世的事情,大伯和嬸子這些年沒少吃苦。畢竟,葬一個人是需要很多錢的,而且,父母又是相繼離世。
這對兒老農民為了兄弟和弟媳能夠走得體面一些,欠了不少饑荒,沒日沒夜地幹,才四十多歲,頭發都有些花白,嬸子的眼角更是長滿了皺紋。
可就是這種在泥坑中掙紮的人,卻依舊不忘拉深淵中的人一把。
在家裡這幾年,王少寒别的沒學會,隻從他們身上學到了“良心”兩個字。
當即,他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憋回去,笑着拉起自己大伯粗糙的大手,把錢塞了回去,“大,你倆忘了土坷垃我都能拿來賺錢了嗎?
你們放心吧,禮物我早備好了。
錢的事,以後你們不用操心。地裡的活兒别太累着自己了,該歇歇就歇歇,保重好身體。畢竟,等宋莊我倆完婚之後,還等着你們給我帶孩子呢!”
“好,好!”
鄉下人樸實,從來不善于表達情感,王少寒這幾句話可真是讓老兩口感動哭了。
覺着這個侄子真是沒白養,平白得這麼懂事的一個大兒子……
夜幕降臨。
王少寒橫豎睡不着,索性爬起來,想回自己老院看看。
今晚是個月黑頭,甚至,還飄起了渺渺的細雨,粘在臉上,一陣清涼。
還真是應了那句“朝霞不出門”的老話。
偷偷溜出家門,王少寒緊了緊衣袖,朝着記憶中的方向一路前行。
冷清的雨夜,各家都已熄了燈火,整個村子朦朦胧胧的,隻能看到事物的輪廓。
沿着那條小土路一直向南,在看到一望無際的田野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
老院坐落在村子西南角最邊緣的位置,越過天空下的那片田野,就是蜿蜒向東的白河。
小的時候,每年盛夏,爸媽都會帶着他坐在門口的大槐樹下面乘涼。他隻記得那時候的星空很漂亮,低低的,幾乎垂到地上,似乎連遠處靜靜流淌的河水中,都灑滿了星鬥。
舊時的記憶湧上心頭,爹娘卻早已離去多時,王少寒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站在黑暗中,任憑淚水肆意流淌。
好一會兒,他才推開那扇歪掉的柴門,走進院子裡。
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由于無人居住,疏于打理的院落裡滿是雜草,即便是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荒涼和破敗。
堂屋默默地伫立在那裡,在夜色中無聲無息。
由于用不起玻璃,窗紙也早已風化在歲月中,兩扇窗戶黑漆漆的,宛如巨大的獸口,微微讓人有些不安。
王少寒鼓起勇氣望向堂屋大門,曾經,父母的棺材就擺放在那裡,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守靈的那些個夜晚。
棺材上新漆刺鼻的氣味、棺材後面搖曳的長明燈、棺材前頭無毛的引魂雞……
一切,都恍如昨日。
一切,都已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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