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為救郭瑜與張易之,這便默認了讓郭瑜的伴伴來頂罪。伴伴聞言歡喜,這便項手著械請罪于天去了。
夜半燈晖,李弘就着跳豆的卧遲宮燈燒了張易之謀害郭瑜的罪證,複又婆娑了幾把郭瑜那位伴伴送與自己的《志怪錄》。翻了幾頁因心有懸而未決事而索然無味,無意再翻便扔到了一旁。他沒想過那個伴伴生死如何,隻望他能扛下獄中駭人刑罰,為郭瑜争出個天明自由。
如此,這伴伴自然成了個命短的,當日便被帝儲的人當逃獄的賊犯給重重摔下城樓,死了。
郭瑜身上的罪名因此被洗清,李弘以為自己此番作為保全了想要保全的所有人。奈何等他趕到诏獄時,郭瑜已然将将抱香死了。
十月的洛陽,枇杷花開,關着郭瑜獄間高窗從外伸出幾支枇杷花枝。
彼時張易之前來獄中诓騙郭瑜,聲稱武後次子潞王查舉帝儲昔時恐與上官、裴黨勾連,罪奴雖有藏匿,但潞王功勉,終究于罪奴舊宅牆壁内翻出帝儲舊時與之信件,其上筆迹有所隐匿,為防不日獲罪,帝儲竟是模仿了郭瑜的筆迹!
枉論郭瑜如何的不世清明聰慧,卻也始終不知李弘教過張易之自己的書道,隻當張易之手中的書信當真是帝儲的一時混沌。他聞言未置一言,待張易之走後,便在獄間的牆壁上行下血書,替帝儲扛下罪責,後采下幾株枇杷花蓋上口鼻。
他從前,也不是當真不想喝李弘煮給自己的枇杷花茶,隻是他從小就不大能聞花香,聞了便渾身起疹不能喘上氣。
“佯裝為假為惑,可總能保住些什麼,譬如老朽的果園,譬如,老朽的命。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就是老朽的命,老朽的瑤山玉彩……”
李弘聽不着懷裡的死人也心愛着自己的真心話,被那方硯台砸傷的手也摟不住懷裡的人,無邊無際又徹骨翻肉的公感使他哭着嘔出一口血,染紅了郭瑜掌心的枇杷花,“求求你,求求你啊……哥……”
李弘一頭栽倒在地。
數日後,郭瑜的家宅及枇杷園,李弘也都沒能保住。張易之還道郭賊的老犬着了瘋魔咬了自己,宮裡的太醫學了大道醫葛洪,立時挖了老犬的腦子敷在張易之的傷口防治瘋病。
李弘趕到時,老犬已被扔在枇杷樹下爛了個徹底。
他想,他這輩子,真的無能得很。
新年舊除,北雁南歸,枇杷花謝了又開卻再不能入茶,李弘手中的《志怪錄》早已被他翻得斑駁,可他卻不知道這本文錄的最後一頁,先前已被他的母親撕去:
“大唐貞觀年間,忘川主夏氏,身死,入紫薇星,成人王相……”
老天爺叫人三更死,執意人留人到五更。
錯以為自己是夏意的忘川主因骨逢逢之故,得夏意先前眼舌,以大唐帝儲李弘之身重歸大地,渾然不知又癡心妄想地等着一個再不能入輪回的人,以為他總有一天會回來。可是那人去了十方外。
忘川主啊,二十年前屠戮他早早刻意養在慰鶴府多年的上下仆從,殺盡并盜得一幹仆從精靈生魂,以所最後半的半顆心重塑愛人,總要遭到天譴的……
大唐又下了雨,命格手中的雲,眉目如了新。大唐王朝如人間草木,也有自己的壽數,待到大唐老矣,他和阿童又可落筆書寫旁的世間故事。
寥寥幾筆皆為大唐逸事與《志怪錄》舊聞。阿苗心願達成,錄中怨氣已盡數剝離。
阿童言:生與死都是結局,隻有生與死之間才是故事。
命格:“阿童,道道君找我,要與我做交易。”
阿童:“道道君那老屁股?他為何找的大主交易?”
命格瞧了眼阿童頭頂上那朵旁人瞧不見的命理雲。阿童哪曉得自己再有三年就該羽化了呢。
命格将汗濕的手心在膝蓋上擦了擦:“為的,我自己。”
各位看官,大椿樹所成《志怪錄》并無終章,此中聞載,亦如大椿樹之歲華綿綿無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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