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始終不看她:“是真沒空,”話裡已有疲憊,還有不想多說的抗拒,但還是維持着聲音的平穩,“改天找你。”“改天?”她已經不笑了,“不是明天嗎?”沈策一笑:“這麼想見我?”她沒來時,他連燈都不開,一來倒好心情翻書翻不停。昭昭被他的冷淡弄得不痛快,在書架旁靠着,瞅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愛這本書。沈策将那本書插回去,換到塵緣薄如紙(3)一個十五歲的前鋒參領,不值多少人挂念。燈燭拔|出來的黑影,攏着大半帳子,夜裡剩下軍醫的徒弟在一旁守着,哪來的人參吊命,滿軍營也沒幾根,他沒資格用這個。他領了一路騎兵披着沾濕的蓑衣,穿過冬日裡火燒的林子,突襲敵軍,僅有兩人回來,還是靠着戰馬的靈性。一個死了,一個他還在這裡熬着。那徒弟時不時要和他說話,确保這位前鋒參領的清醒,不要真死了。他濃煙過了喉,薰傷了眼,在高熱裡,仰頭望着眼前的黑。“我……有個妹妹,”他慢慢說,“很霸道。每次離家都逼我發誓,不能死,不能死在她前面。發毒誓,指天發誓。小兄弟,我要走了,她也活不了。”小小的人,夜裡看不見,生得又那樣好看。沒了他,怎麼在世間活得下去。百戰沙場碎鐵衣,連鐵衣都能碎,人的骨頭比爛泥還不如。若真命中該死,誰攔得住。那一夜,軍醫的徒弟聽他細細說着胞妹喜歡什麼,讨厭什麼,細到每月頭發長多少都能用兩指比出來。他始終清醒,是記得昭昭說,哥你要戰死了,我就撞牆上吊飲毒在鐵釘子上打滾把自己疼死。她說,哥你知不知道,我就隻有你。他當然知道,不用等無人照料,被餓死被人欺辱,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追上自己。昭昭有與生自來的狠意,全随了他。……沈策在書架旁,始終清醒感知着這一切,真是佩服過去自己能一直在重傷感染下保持精神力。他有發燒的實感,但體溫正常。他“被煙熏”過的眼,模糊能看到一些景象了,摸到床上,沾床即痛。身上毫無傷口,但全是皮肉被割開的刀傷痛感。手臂一刀割到露骨。昭昭昨夜臉貼的地方,就是這裡。昨天是明智的,沒見任何人,這種事不止不能讓昭昭知道,誰都不能看到。如果被家人發現嚴重至此,送去就醫,就會發現無可醫治,都是不可言說的幻覺。從視覺的恢複速度看,都是一時的,一兩日會好。這才剛到前鋒參領,離封王拜爵山遙水遠,難怪誰都要攔他阻他勸說他,确實是刀山在前,血海蝕身。襯衫被汗早浸透了幾回,他費力擡起像綻着傷口血肉的手臂,挪那一條仿佛骨折的腿,看向書桌上的茶杯。想找方法,先喝到一口水。冷汗淋漓,他喉嚨被煙“傷”了,不自禁做着吞咽水的動作,喉結滑動了兩下。忽然想到在影音室,她的唇在親這裡,親喉結時,微微壓抑的呼吸聲。昭昭再見到他,是在兩日後。大家約好去頂樓遊泳,她生來畏水,所以來的晚。未料,銷聲匿迹的他竟出現了。昭昭穿着一字領的連身短裙,已是這池畔唯一未着泳裝的女孩子,而他,也是那唯一未曾身披浴巾的男人。大病初愈,他像力氣不足,輕輕靠着吧台的邊沿,純棉的襯衫領尖不硬挺,略顯柔軟,折在領口那處,像他的手指修長,也是微微卸了氣力,搭在玻璃杯旁,指尖始終在褐色的杯墊邊沿滑動着。在聽表姐沈家晏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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