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維爾煩得很,自覺發揮不好,不過那女人好像挺中意他漫不經心的模樣。他不讨厭她,就是搞不懂世上怎麼會有人喜歡爵士樂,小号高亢悠長的聲調吹得他偏頭痛發作。澤維爾花了十幾磅,要樂隊隻留下鋼琴獨奏,配着紅葡萄酒喝到微醺,徑直回房間去。
遊輪呼吸一般起伏,海浪晃得他昏昏欲睡,卻總是睡不安穩。
他躺在床上,回想起早晨參加葬禮的情狀。旋進棺材的螺絲釘有幾顆、走了多遠的路到墓地、田野是什麼顔色,他總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包括走在身旁的李啟明複雜的神色。
神父念誦悼文的時候,李啟明小聲問澤維爾:“世上會不會有不存在的人?”澤維爾告訴他這不可能。當然了,造假的身份多的是,但背後總得有個活人,否則捏造身份意義何在?
“她本不該死的。”李啟明說。
澤維爾說,世事無常。他又想這樣會不會太過冷漠了,所以連忙補了一句節哀。
“我的意思是,一個原本沒有腸胃病的人會忽然害上腸胃病病逝嗎?”
澤維爾驚詫地看了李啟明一眼,他不會不知道這話在暗指什麼。他正要進一步詢問,李啟明卻搖搖頭,不接話了。他的神情平靜得近乎冷酷,可是澤維爾分明看見他連眼角的細紋裡都染上濕痕。
到底出了什麼事?澤維爾很難控制自己不去琢磨。淩晨一點半左右,遊輪上徹底安靜下來,海浪聲也被舷窗阻隔在外。
他點上燈,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從床頭櫃抽屜裡找到一本王爾德寫給他情人的長信集子,前後有裝訂的硬封殼,遮住了書名,不知道是誰落下的?這簽,翻開就能看見其中一段被專門做了标記:
“這世上最終的秘密是人自己。即使稱出太陽的輕重,量出奔月的路途,繪出漫天的星圖,也還剩下人本身。誰能算出自己靈魂的軌道呢?”
誰能算出自己靈魂的軌道呢。澤維爾喝了杯茶,又躺回床上,思緒被這話占滿了。他又開始想到那個魅魔,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
不知道現在澤維爾在幹啥?
以撒躺在一疊報紙上,也想到他。
之前好不容易記住的臉又快忘記了。他更能記住面部之外的那些東西,澤維爾的雪佛蘭車,澤維爾的房子。
他記得每一件家具的位置,盤子上那些花紋,桌上成對的彩色陶瓷小馬,有一匹被他打碎了,但澤維爾沒要他賠錢。
書房嵌有兩面飄窗,他經常在窗台上曬太陽,有時候澤維爾會讀書給他聽。這天使好像很喜歡看書,滿滿一面牆上大多是英文書,但也有些是法文。法國人的文字很怪,字母O頭上戴一頂帽子;讀r的時候像在漱口,莫紮嗬特、薩列嗬裡。這兩人是誰啊,畫畫的?
澤維爾能講點法語,不過他有把任何語言說得像倫敦英語的本事,真是個肯辛頓的小老爺,連家鄉土話都說不好了。
唉……澤維爾和以撒相隔那麼遠,兩人卻幾乎同時歎了口氣。
以撒擡起手,把月亮捏在指間:你這東西為什麼哭喪着臉啊?
**
海運向來很慢,一路上澤維爾去醫務室拿了數十次的暈船藥。某天早上聽水手說當日就能靠岸,于是他一整天都在期待下船。
挨到近岸已是傍晚,海上天氣不佳,隻能隐隐看見對岸高樓的輪廓。越來越多人擁到甲闆上,用不同的口音談論一戰後的美國,還有些二三等艙的人隻是撲在欄杆上,久久凝望着燈塔的亮光。
澤維爾也到外面來,眯起眼睛,順着他們指的方向看去。稀薄的白霧在海面浮動,禽鳥掠過高樓,每一扇窗戶背後都有千篇一律的故事,尖叫、喧鬧、高聲大笑;彩帶纏繞在頭發上,錯亂的舞步永不停息。
多奢靡的景象,真是荒唐。澤維爾回想起自己攀附權貴的日子,從滿嘴口音的鄉巴佬到花花公子,好像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第一次在街上不慎撞倒一位闊太太隻是偶然,緊接着他鬼使神差地捉住她的手腕,兩人視線相撞——澤維爾的眼睛那麼藍,她竟一時沒有掙開。
後來,有些太太趁四下無人獻上香吻,有些竟放膽和他私奔;年長的夫人供他讀書,教他結識上流社會的男女。澤維爾有張很無害的臉,因此她們的丈夫對他也毫不設防,那信任時有逾矩,流露出另一種探究的垂涎來。他對他們來說既像兒子,又像情人,是止步于肉欲之外的亂倫。
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這不是什麼個人魅力,隻是年輕漂亮的男人特有的資本。碰巧青春對天使來說非常廉價,甚至無須把畫像鎖在閣樓上。
人類的生命短暫而艱辛,就像浮在海上的小船,随時會被浪頭抹去。半個世紀之後,澤維爾最初認識的那一批人就相繼辭世;又過了半個世紀,當年比他年輕的家夥也步入黃昏。總有人拼命搖動船槳去追趕碼頭上的燈火,但那些岸上的人,同樣不曾手握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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