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是貼出去了,前來報名的卻寥寥無幾,佳因那告示之上所列的酬金,實在是……以關家财富之巨,請人又如此的小氣,隻有那窮瘋了的江湖落魄之士會去應聘。既然落魄若此,再高的武功也會大打折扣,不說後面兩關了,光是第一關的「舉石獅」便至今無人可以通過。關大少繼續長籲短歎,老管家繼續勸他加重酬金,卻在某日來了個能人,隻一隻手便将關府門口的那座石獅子高高舉起,間中還能開口與人說話。而且……這個能人竟是個女人。關大少驚聞下人上報此事,很是好奇的親自去府門觀摩,初聽時還有幾分嘀咕,擔心這難得一見的能人,便是那天殺的小賊前來戲弄。自那日之後,他時時懷疑那小賊是個妙齡少女,待親眼見到府門口那位奇女子,心中卻不知是失望多些還是慶幸多些──那女子身材高挑,濃眉大眼,膚色微黑,雖然面目姣好,但一眼便能看出她絕非那個小賊。既然過了第一關,那女子自然接著便要闖第二關,奇的是不管硬功、輕功、打鬥、暗器……這女子皆是樣樣精通。饒是老管家年輕時見識過不少大内高手、江湖大俠之流,也對這女子的一身武功啧啧稱奇。闖到最後一關,換了關大少親自上陣,此關最是難過,關大少美其名日「面試」。所謂「面試」,其實便是關大少擺張桌子坐在那女子對面,一本正經的問那女子幾個問題,什麼姓甚名誰、祖籍何方、為何幹上這個營生、此前有些什麼經曆、遇到賊人上門會如何保護主人、對酬金是否有其他要求等等。那女子老老實實的回道:「小女子姓黃名鳳,出生鄉裡,家中貧苦,姐妹兄弟又太多,父母就把我送給一個過路的老道士,那便是我師傅了。苦學十幾載藝成下山,本想憑著一身武功行俠仗義,奈何身無銀兩,度日艱難,做大俠是沒有銀子可拿的,小女子卻實在要吃飯。後來輾轉多處,許多主人家都不願請個女護院,便算去當镖師,也都被其他的男镖師看不起,還有那借機輕薄的。每遇上這等事,小女子便要氣得打人……打過之後自然不能再待下去。這次來到京城,本想尋個高薪之職多賺銀兩,哪知京城之中風氣更是不堪,一來二去,小女子寒了心,準備打點行裝回老家種田,正要離去時不巧瞧見了關府的這張告示。事到如今,小女子隻求正正經經的混口飯吃,不荒廢這身功夫又能養活自己便罷。什麼高薪厚職,俠義虛名,小女子再不妄想了。關爺若是留下我,雖不敢說高枕無憂,但凡有人想要害您,小女子拼了命也要護你周全。」關大少神色平和的聽完這席話,沉吟半晌方微微一笑:「黃鳳姑娘,難得你這般人才,卻不嫌關家出手寒酸,關天富正是求之不得。」黃鳳「啊」了一聲,面上的平淡疲累之色立時化作驚喜感激,她讀書本來不多,方才那些一話語都是每次找活時說慣了才那般流暢,她本不報什麼指望,卻沒曾想這個旁人口中「刻薄吝啬」的關大少如此輕易就錄用了她,言辭之間竟還這般尊重有禮。輕輕的兩句話,令她一掃年餘來被諸多男子輕賤的心酸,忍不住咧嘴而笑,對著關大少認認真真的躬身行了個大禮:「多謝關爺!」關大少連忙起身來扶,卻哪裡扶得動分毫,隻得苦笑著點點頭:「黃鳳姑娘,何須如此大禮,關天富受之有愧。你若再這般客氣,就是嫌關家給的銀子太少,呵呵。」黃鳳性子雖單純得緊,也知關大少隻是開個玩笑,這便徹了力道站直身子,耳聽得關大少繼續說道:「關府久經小賊滋擾,人心惶惶,不知姑娘何時可以搬進來?」黃鳳又是一喜,她這幾日哪裡還有什麼正經居處,隻栖身在一間郊外的破廟裡,緊接著關大少的話頭道:「随時可搬!」「呵呵,擇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如何?」「嗯……我這就去收拾行裝!」于是自這日起,黃鳳便住進了關府,她性格爽朗、待人坦誠,府裡上上下下都是歡喜得很,加上武藝高強,卻從不欺負旁人,看見老邁的下人做事不便,還經常出手相助,連關家的奶娘都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嘀咕著這位黃姑娘若能再像個女子些,與自家的少爺倒還算般配──難得有這麼一個适齡女子,相貌也長得不賴,雖出身窮苦,舉止粗魯,卻有這麼一身高強的武功,難得的是黃姑娘似乎對少爺甚有好感,少爺也似乎對她輕言細語、另眼相看,自打黃姑娘來了府裡之後,少爺還時不時一個人發起呆來,要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嘴角含笑,問他在想什麼,他卻是死活不說。左看右看,少爺那副樣子都像是對人動了心,這可是少爺二十多年來的頭一遭。那人嘛,哪裡有十全十美,有這位黃姑娘随侍在側,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出去談生意時便安全了許多,即使出個遠門也不怕尋常的盜賊強人了。說起關大少嘛,這幾日确實有些心神不甯,自黃鳳姑娘進了關府,那個天殺的小賊就再沒來過了。莫非是某日潛在府裡,知道關家請了這麼個高手來護院,因此聞風喪膽,再不敢上門騷擾?又或是在别處做案被擒,已經抓進大牢了?那可真是……真是大快人心。他思前想後,那心裡總是懸著,終有一日忍耐不住,親自去了經常中消息最靈通的茶館花費幾錢銀子喝了一次茶。他坐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耳朵卻豎得高高的。隻聽得八卦亂飛、驚奇香豔,這個說哪家的小妾與人私奔了;那個說哪家的少爺染了花柳一病嗚呼了;還有的說哪個高官老而風流又得了兒子、甚至連皇宮内院的風流韻事也有人敢拿來亂嗑。最新最奇的流言出自那有名的趙家,道是趙家那個臭名遠播的獨生子、京城第一惡少趙思齊,眼看要斷了老趙家幾代單傳的一脈香火。其人年紀輕輕,長著一副小娘們似的美貌,平日裡毒舌如簧、眼高于頂,京城那麼多美女名媛都看不上。前些日子性情大變,看著倒是成器了些,也有幾個姑娘對其芳心暗許起來,他卻照樣──回絕,活像是隻有天仙才配得上他似的。現下可倒好,染了個滿身生瘡的怪病,一下子又變得雞犬不聞,鐵定找不到姑娘願意嫁給他了,隻單單急壞了那趙家老爺。這便是老天有眼,不善之人終有惡報,人不收他天也收……關大少聽得連連搖頭,這坊間流言委實惡毒無聊了些,就算是這姓趙的品性刻薄,傷了些姑娘的心,也隻是德行有虧,罪不至死吧,何來什麼惡人惡報之說……别人家的倒楣事被他們如此加油添醋、惡意瞎侃,竟變做茶餘飯後的一時笑談,隻不知若有天臨到自身之時再被旁人如此般踩上一腳,又是什麼滋味、哪番光景?這等損人不利己的買賣,他關大少可是從來不做的,關家的生意經裡,總要給人留一條後路,也算是給自己留上那麼一條。他聽得皺眉,正想結帳離開,卻聽得方才口沫橫飛的一人大叫出聲,捂著臉站起身來四處觀望,嘴裡破口大罵道:「誰?哪個小兔崽子敢砸老子?」茶館裡衆人都是竊笑一片,但無一人開口回應,那漢子橫眉怒目的坐下,不過須臾又跳起來大喝,這次卻是手摸後腦:「他娘的!是哪個王八蛋,給老子滾出來!」這次連關大少都忍不住莞爾失笑,那漢子表情雖兇,可惜眼神閃爍、四處亂轉,顯是心中害怕所緻。那漢子又罵了兩句,樓上雅閣便傳下一句輕喝:「住口!你們這些大膽刁民,在此妄議皇家是非已是大不敬之罪,若再不收聲,就等著殺頭吧。」這聲音十分的悅耳清脆,語聲雖然不大,卻透出一股天成的威嚴之氣,樓下衆人都是一呆,稍稍聰明些的已在心裡揣摩出門道來,聽這人說話口氣,分明就是官家中人,就算猜錯也好過被抓個正著……有那膽小又聰明的連忙起身就走,不敢回頭再看,其他人眼看勢頭不對,也都三三兩兩紛紛離去,唯有那關大少,心裡「咯瞪」一下擡起頭向上張望,隻想看清楚那人的臉面,一雙腳也不自覺向著樓梯那邊移步。走到樓梯近前,卻有個身材高大的漢子伸手相攔,面無表情的沉聲道:「樓上已被我家公子包了。」關大少愕然止步,險些笑了出來,那小賊大白天的公然冒充官府中人且不說,連派頭都學了個十成十,這京城中莫非真沒了王法?他玩心忽起,沉下臉對那漢子回道:「大膽,你可知本少爺是誰?竟敢阻攔本少爺去路!你家主人與我可是熟得很。」那漢子也是一愕,上上下下掃視他一遍,末了仍是老不客氣的搖頭:「沒見過。莫非……公子是外省來京的?敢問公子可是姓朱?」關大少再愣一愣,這句問話當真摸不著頭腦,樓上卻已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一個纖細的身影飄然而下,停留在他面前極近之處。他眼前微花,再看時隻見一張靈動端麗的面孔,那雙漆黑閃亮的眼珠一眨不眨盯在他臉上,眸子裡唯有笑意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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