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火光搖曳,衆多馬嘶人嚎的嘈雜聲浪直灌入耳,震得人耳膜生疼。
“賊騎将至,速行、速行!”
塵埃飛揚的道路上,擠滿了戎袍淩亂的敗卒,因怒前方人馬行走遲緩,揮舞着手裡的刀矛器杖吼叫恫吓。更多的潰卒們則幹脆離開了兵道大路,往曠野中亡命飛奔。
這些敗卒們也不知逃亡了多長的路程,有的直接倒斃于途,也鮮有人駐足理會搭救,頂多抓起對方遺落的軍械器杖,便又急匆匆往西面奔逃。
在這一片倉皇逃竄的景象中,卻有那麼十幾人駐足野地不作移動,顯得不甚合群。
雖然沒有周遭兵衆們潰逃的敗相,但這十幾人神情間的憂愁卻猶有過之。
“西軍雖敗走,總還有歸處,咱們的歸處又在哪裡?”
一名壯卒拄杖歎氣,身邊幾人也都眼神黯淡迷茫。
“莫作喪氣模樣,要緊護住阿郎!”
有一個中年長須者沉聲說道,同時視線望向他們這些人所站立的中心。
在這十幾人當中立着一匹灰撲撲的瘦驢,驢背上趴着一個少年模樣的傷者,額頭裹着青巾,颀長的手腳無力垂在兩側,須得左右有人攙扶,才能在驢背上趴穩。
“阿郎這傷也不知……唉,西軍薄義!咱們雖是新附,總也同他們并肩厮殺幾陣。那于開府口舌稱贊阿郎英武,轉頭卻把咱們棄在恒農!幸那接掌城務的王使君有念故義,肯放咱們出城。可當下兵荒馬亂,高使君、郎主俱不知所在,阿郎又傷重昏睡……”
一人語調憂愁的發着牢騷,守在驢旁托扶昏睡少年的一人卻驚喜道:“阿郎動了、阿郎,是不是醒了?”
“是、是,我醒……這是哪裡?你們又……”
驢背上少年有些吃力的擡頭,眼神卻仍昏昏,神情迷茫且驚詫。
“阿郎總算醒了!這裡是恒農倉城外北郊,前日阿郎你在陣上被東軍杖擊兜鍪便昏厥,邙山下西軍諸路都敗,我們也隻能随着于開府部伍撤到恒農,黎明西軍又走,咱們卻被遺在恒農。幸那入城守将王思政不是鎮胡,知曉阿郎身世後也不征留咱們,贈給一驢由我等護送阿郎出城……”
中年長須者忙不叠入前疾聲講述,而少年卻兩手抱頭痛苦呻吟:“頭好疼!究竟怎麼回事……”
無怪他頭疼迷茫,換了任何一個熬夜半宿才上床睡,陡被吵醒後卻發現自己來到這樣一個嘈雜陌生的環境中,怕也難以接受。
周圍十幾人全都關切的湊上來,少年卻又一臉警惕,擡手推搡格擋:“你們、你們不要過來!”
“阿郎這是怎麼了?”
衆人見狀又是擔心、又是狐疑,中年長須者擡手示意衆人稍退,又放緩語調柔聲道:“阿郎不要驚怕,渚生在此、群徒在此,一定守護阿郎周全!”
“你、你是渚生叔……去疾、雁頭,還有孝勇……”
幾個陌生的名字脫口而出,少年先是一愣,片刻後一股澎湃的、并不屬于他的記憶訊息和情緒從腦海湧現,沖擊得他頭疼欲裂,彎腰便幹嘔連連。
衆人見狀更覺慌亂,隻是還未待入前發問,少年的嘔吐聲便漸漸停止,動作也不再虛浮飄忽,卻又昂首望向黑洞洞的天空。
可惜此夜有的隻是兵荒馬亂,并無星月燦爛,否則倒可以吟唱一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西軍、東軍、邙山、恒農、于開府、王使君……
哪怕暫時還未徹底消化腦海中紛雜的訊息,隻憑這幾個關鍵的詞語,也可整理出一些關鍵的線索。
他所身處的這一時空,是南北朝的後期,東魏武定元年、西魏大統九年,西魏宇文泰與東魏高歡這兩個北方的霸主圍繞河洛地區的争奪于邙山大戰,是役西魏大敗,而少年的身份與處境,也與這場大戰息息相關。
少年名叫李泰,字伯山、小字阿磐,隴西李氏子弟,與父親李曉并是東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的下屬幕僚。而這一場邙山大戰,正是由高仲密背叛東魏、投降西魏所引起的。
少年還待在腦海裡梳理出更多脈絡線索,不遠處卻有一隊持械軍卒向他們走來,為首一人呼喝道:“你等隸屬何部?怎麼立定不走?”
思緒被這呼喝聲打斷,李泰雖然還未盡消化新的身份處境,心情緊張下也隻是下意識對身邊衆人說道:“先上路,邊走邊說!”
少主醒來,雖然狀似有些迷茫懵懂,但衆人總算也是有了主心骨,聞言後便也圍着那頭瘦驢坐騎,一并向西面行去。對于那西軍頭目的呼喊質問則無作回應,大軍新敗,各自逃命才最重要,軍令不再,誰也不必畏懼了誰。
驢背瘦弱得很,雖然墊着一層麻氈,但還硌得屁股疼,走出幾步後,李泰索性翻身下來步行。
他仍有些不在狀态,腳踏實地心裡也安穩一些,見同伴幾人吃力的背着包裹,便擡手道:“把行李放在驢背上馱行,省些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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