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反手關上門,走到了他身邊站定。
老城區隔音不好,視線也一般,目之所及處都是高高低低的老房子和亂拉的電線,還有木質窗框滲出的暖黃色燈光。
家家戶戶的燈火連成一片,混雜着空氣裡還沒完全消散的飯菜香味,乍一看好像世上人人都有歸宿一樣。
紀堯的視線越過夜色,繞過萬家燈火,最後落在夜色中。
蔣衡沒問他上來幹什麼,他指尖夾着煙,輕輕往旁邊的廢棄水槽裡彈了彈煙灰。
“蔣衡。”紀堯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那時候,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有過肌膚之親,有過真心相待,相處的默契和對彼此的了解讓蔣衡不需要多問就能明白紀堯的意思。
蔣衡不知道紀堯怎麼會突然願意提起這個話題,但他知道,如果他和紀堯如果想要繼續這麼下去,總會有一天要面對這些事。
于是他認真地回憶了片刻,說了實話。
“有點忘了。”蔣衡說:“但或許是吧。”
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蔣衡已經有些記不住了。
那樣複雜而短暫的心情随着時間推移變得模糊不清,再去回想時,隻能摸到一點似有若無的餘韻。
那天好像是個工作日,蔣衡正在梳理最後一波文書材料,正對着一份陳舊文書發愁的時候,就見桌上的手機震了震,跳出一條新微信消息。
那時候蔣衡和紀堯的聯絡頻率已經有所下降,冷不丁在那個不上不下的時間收到新消息,他還以為是紀堯從爹媽眼皮子底下見縫插針地發來的。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去摸桌角的手機,可解鎖之後才發現,新消息不是來自紀堯,而是來自一個朋友。
“這是不是你家對象?”對方的消息措辭很謹慎:“是這樣,有個事兒,我還是忍不住跟你說一下——”
這條消息過後,對話框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蹦出一個一分來鐘的視頻。
視頻上,紀堯身邊站着個很年輕的女孩,正指着宴會廳裡的擺設對紀堯說些什麼。
他們倆身後還跟着幾位中年人,蔣衡曾經在學校門口見過紀堯的父母,于是輕而易舉地從他們的行為舉止和相處模式裡判斷出了剩下人的身份。
“他們來了兩次了,定了婚宴區裡面的牡丹園。”那朋友似乎也很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蔣衡,删删減減,“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足足顯示了三五分鐘,才又發過來一條消息:“當然,也有可能是誤會,我建議你問問清楚。”
那一瞬間,他腦子裡運作的齒輪整個停擺,在他還沒來得及調度出“憤怒”、“背叛”這種情緒之前,腦子裡先閃過了一個堪稱平靜的念頭。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蔣衡想。
蔣衡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哪怕是再親近的人,也不是必須為自己付出犧牲的。如果有人願意為你犧牲一些東西,那是饋贈,但如果沒有,那也很正常。
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在面對選擇時都先得讓自己舒服,這是人之常情。
但道理是一方面,情感是另一方面。
“我甚至有點嫉妒。”蔣衡說:“我的愛人,可以跟另一個陌生人去做一件這麼神聖的事情——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感情,起碼有過這種獨一無二的記憶。”
這種記憶和經曆是隻屬于兩個人的,無論他們之間有沒有愛意,起碼那一刻的心情和記憶是别人永遠無法覆蓋的。
蔣衡說這句話時語氣很淡,聽起來沒有任何指責的意味,但紀堯還是下意識攥緊了面前冰涼的欄杆,肩背往下壓了一個很低的弧度。
推己及人,紀堯大概能明白這些,但是聽蔣衡親口說出來,他還是感覺疼。
從重逢的那天開始,或許紀堯就想問他這句話了,現在這根刺拔出去,他一邊覺得疼,一邊又有種痛到極緻的爽快。
“所以你當時才找了别人?”紀堯問。
“嗯。”蔣衡答應得很快,他把隻剩最後三分之一的煙按滅在欄杆上,然後把煙蒂丢進了門口的垃圾桶裡。
從知道紀堯要結婚的那一天開始,蔣衡就知道,他們倆的關系已經劃上了句點。
可他舍不得紀堯。
蔣衡明明絕不能接受一個跟其他人有婚姻的愛人,可他還是沒法輕而易舉地說出分手兩個字。他告訴自己兩個人已經結束了,但理智平生第一次沒法完全占據上風,跟情感打了個勢均力敵,誰也沒赢過誰,還差點把蔣衡撕扯成兩半。
于是他做了個錯誤的選擇。
“我想給這段關系找一個結束。”蔣衡說。
蔣衡的底線就是出軌和背叛,所以他本來想用這種孤注一擲的方式截斷兩個人的後路,也截斷他自己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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