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嘴裡說着“你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看誰。送走了晉長,商響慢慢朝着屋裡走。手腕卻忽然被握住,一時吃痛,忍不住發出了吸氣的聲音。對方立刻松了力道,卻并沒有放開。“你不喜歡我和晉長和我一起?”天君擡起眼,慣來冷漠的唇角微微勾起一點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商響。還痛着,額上冒出薄薄的汗,商響咬着嘴唇不作聲。雙腿在潮濕的大雨裡打着顫,忽而一軟,險險就要跌倒。然而,卻沒有。在出醜跌倒之前,身軀被接住了。修長的手臂摟住他的腰,牢牢将他攬在了膝頭。從前,他和肖吟也總是相擁着聽雨。差不多也是這個姿勢,心境卻是兩般。“失禮了。”商響掙紮着想要站起。箍着自己的臂膀卻是真的使了力,他掙不開,對方也不放手。他是妖怪,再怎麼不在乎,骨子裡還是有一點對仙家的敬畏心在。“你受傷了?”天君問。褐色的瞳仁目光深重,水紅的唇瓣,高挺的鼻,無一不美,無一不是誘惑。“老毛病了。”商響答道。可惜,沒了情根的鼠妖,早就動不了心了。一絲仙氣從背脊傳入,暖烘烘的,緩解了陰氣郁積的疼。也說不出别的話,商響隻能道:“有勞。”耗損仙力來做這般治标不治本的事,這又是何必呢?暗自想着,商響拍掉了覆在自己背上的手掌。“怎麼了?”肖吟有些不解,痛成那個樣子,鼠妖卻還是要拒絕自己的好意。“治不好的,上仙不要費心了。”說着,竟又要逞強起身。“傷是怎麼受的?你是妖,身體裡怎麼會積着這麼多陰氣。”摁住了不老實的身軀,天君疑惑的看着商響。這個狀似平凡的下界小妖,卻有着連他都掐算不出的神秘過往……“從前不知天高地厚,闖過一次地府。”鼠妖不再掙動,目光透過朦胧的雨簾,望着梧桐樹腳。臨走那晚,從未開過花的百合終于盛放了一次。之後,便成了樹腳的一抔泥土。它的一生隻開過一次花。很美。想必比起那位新晉的花神也不差分毫。商響想起了花妖總是微微繃着的下颌線條,他是高傲漂亮的開在懸崖上的花,又怎會甘心,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靈虛天君的紅塵劫難,傷的又何止自己一個。“上仙可知道,百合花還有一個名字?”“什麼名字?”“摩羅。”是花妖的本名,他猜想,或許肖吟從未問過。“我的一個朋友,也叫這個名字……”大概……是朋友吧?他和花妖,也隻有一起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情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這些,鼠妖的黑眼睛裡攢着淡淡的懷念。他想起了誰?是那個叫摩羅的朋友嗎?胸中空蕩着,卻又因鼠妖的目光生出些許不悅的情緒。“看着我。”天君高高在上的命令。忽然,他想要霸占懷中少年的全部視線。說不出因由。流浪貓七月十四,中元節,陰曹裡百鬼傾巢。長長的河堤上,滿布着燃燒香燭紙錢的紅色火苗。陰氣郁積的鼠妖坐在堤上,柳樹婆娑的影子結成一張蛛網,牢牢地将他的身軀困在其中。“他會來嗎?”一隻白衣女鬼飄來,沒頭沒腦的問。聲聲嗚咽,如泣如訴。商響擡頭,女鬼長了張慘白又漂亮的臉。“不會。”他答道。語氣刻薄譏诮,眼中卻有着幾許微不可查的悲憫。“你别等了。”商響說。“為什麼?”猛地擡起長着尖銳指甲的手,女鬼的臉因他的話變得扭曲。“你騙我!!!他說過回來找我的!!!”瘋狂嘶吼着,女鬼尖細的聲音劃過耳膜。鼠妖依舊很平靜,黑色瞳仁波瀾不興。像是世間沒有什麼能打擾他内心的安甯。他緩緩起身,将黑袋子裡的香燭紙錢小心堆在堤岸一角。“我沒有騙你,是他騙了你。若真心要來,便不會讓你等這麼久。”清朗嗓音,無情割裂了女鬼的幻想。“就算你徘徊于世,也等不到他。”歎了口氣,鼠妖說,“受了這份供奉,投胎去吧……”女鬼恨恨的看着他,轉身又飄去别處,去問下一個人。每年這時,商響都會來,為段三兒燒一份香燭紙錢。徘徊世間的鬼,多是些癡男怨女。漫無目的等一個人,等到忘了自己是誰。何必呢?商響問,卻總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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